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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於菟大鬼

金安人,邑王君小亭之妻,夫亡,绝粒死。初,王就武遂盐馆,嫌其居室隘陋。后院有楼三楹,颇高爽,久无人居,相传有怪异。王喜其静,扫除尘埃,设帐居楼下,夏月乘凉,殊觉快意。居数日,梦与人交,初以为偶然耳,不之怪。继则连夜皆然,乃假寐以俟之。有少女姗姗而来,启衾共卧。王抱而睇之,貌绝艳,心知其妖,而恋其美,戏订来夕约。女笑许之。于是无夕不至,王觉困疲。已而疾作,医药罔效,奄奄待毙。乃谓女曰:“情好如我两人,固非怨偶,予羸弱如此,不堪旦旦而伐,倘欲竭我脂膏,请从此绝。”女忿然曰:“汝尚欲生乎?吾实告尔,奔波固非所愿,为上仙驱使,不敢不奉命耳。”王唏嘘无言,女强与交合而去。王大惧,遣二仆伴寝。女来如故,遂卒于鹾馆。妻闻王死,悲悼不食,梦王谓曰:“卿之贞节,足光吾门户。顾有仇未复,奈何?予所居之楼上,有老魅曰於菟大鬼,性极悍暴,日遣数妖婢四出采精,供其补炼。予实死于是。卿之正气足以相敌,请雪此恨。”醒而异之,于是死志益坚。姊妹戚党,苦劝勿听。体渐惫不能起,呕吐勿止,满室生异香。乃谓众曰:“予魂适至武遂盐馆,见楼上一厉鬼青面朱髯,旁立数妖婢,见予俱奔避。予擒其一婢诘之,即杀吾夫者。今捉之来,汝辈试嗅之。”众觉血腥扑鼻,相与骇异。问擒来如何,曰:“将赴阎君。”越数日,唇焦口枯,整裳而逝。

醉茶子赞曰:卓哉金氏,至刚至仁!殉夫泉壤,重义轻身。生为烈女,没作贞魂。彼大厉胡为哉,宜乎朝廷旌表,血食千古,俎豆常新。

稻田鬼

盘沽李姓家,稻田旁临墟墓,雇佣三人,一黄姓,一王姓,一张姓,与李同操作。夜则四人换班作息。一夜,王灌田,黄开渠,行至田畔,见冢上坐一女子,缞麻凶服,对月悲泣。黄大惊,冷汗如雨,急曳锸而返。王询故,黄诡言身倦,遣王往,己代王转辘轳。王去半晌,亦奔归,深怨黄之讹己,诟谇久之。黄与王议共归庄,使李、张来。二人见亦如前。于是四人一同往,持械助寻,则乌有矣。

疟鬼

赵某,平阳人。夏月昼寝,朦胧间见一妇人搴帘入,白衣麻裙,面貌黄肿,眉目戚戚然,神色可畏。逼近床榻,以手按其胸,便觉气闷如噎,寒热交作。及晚患疟,越日稍愈。妇复来,疟又作。如是月余,形骸骨立,盛暑常着重绵。或教以桃木剑钉床四隅,更粘符于壁。妇至,瞋目怒视,指划不敢近前。赵急狂呼,妇取锡檠掷于地,悻悻而去,后不复来,病亦渐瘳。

醉茶子曰:疟之有鬼,信然乎?肝胆藏魄,人之妄见,责之此经有邪,固不可以有鬼论也。

李茂才

河间李佛桐茂才,边公巨峰之戚。边公司铎吾邑时,李寄宿于学官之乡贤祠,夜诵金刚经,帘外鬼影幢幢,往来不绝。李坦然,鬼亦不扰。仆居别室,鬼屡揶揄,移居李屋则安。

花果楼

邑担夫夏某,卤莽多力。妻患邪祟,发时则大声言曰:“吾居花果楼甚潇洒,胡为以茅塞径,致我闷藏欲死?”言毕,毁物无算。夏不堪其扰,延术士驱遣无效。一日,于窑室中柴后得花竹筐,中有大猬二头,始悟此物为妖也,杀之。

龚姓

邑有鱼贩龚叟,将曙,至南郊。闻隔沟有人呼其名,翁视之,乃其邻女。然旧岁物故,已瘗之矣。龚问何为,女云:“求伯负儿渡水,则感德无既。”翁涉水过,负女于背,问:“尔在此,曾思家否?若思家,予负汝入城,寻汝父母。”女力辞不愿。翁不听,负至城门。女挣欲遁,翁力持之,急呼门人。众视之,乃棺板也,斧之。

陈氏怪

太原陈氏,侨居于津。每夜闻复室中有声隆隆然,如转碌碡。以灯烛之,即亦暂止。又半载,白昼亦然。窥之,有老叟长须彩服,高仅二尺,身圆几如小瓮,绕地旋转,其声随之。闻人语即遁去。细穷其处,似在柜后。移柜视之,有纸糊不倒翁,酷似所见。毁之,怪绝。盖物大肖人形,感天地之精气,即足为妖。故作俑者,圣人所不取也。

医术

邑吴某,落魄奇穷,友为谋范阳鹾馆。行起程矣,忽疽发于背,红肿坟起,痛彻心髓。有华姓医与之善,延视之,云:“此搭背也,发则必死。”吴哀求不已,华慨然曰:“怜君一贫彻骨,初有生路而获此奇疴,八口何以全活?吾欲巧夺天功,以挽回君命。但今日病愈,明春仍作。不拘何处,见有微疮起者,即此证也。医识为搭背,则令治之,否则速归,吾为施治。幸勿轻忽,性命有关焉。”吴唯唯。华为投剂,次日疽消,欣然就道。至范阳数月,时暮春,觉肢体不快,开襟见肘上生一疮,形如黍粒,不甚痛楚。然忆华言,惴惴然郑重之。迭延数医,佥云无害。末延一铃医视之,惊曰:“肤紫肉凸,非寻常症!何形是而部位非耶?岂我学有未逮欤?”坚辞欲行。吴请言其故,医云:“酷似搭背,然生于肘上,予故不敢知也。”吴赞叹不已,告其故而求医之。医惊曰:“贵乡有此国手,高我一筹矣。”出药治之,月余而愈。于是结为至交,酬钱不受,曰:“予足迹半天下,愿觏奇人。君乡人,良工也,吾愿识荆焉。请赐荐书,胜厚贶矣。”吴为修书,备赆以往。及至津,而华已故。盖医看证之日,即华捐馆之日也,浩叹而返。

醉茶子曰: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无憾。铃医乃华之知己也,神乎技矣,可称一时瑜亮。而人定胜天,遂遭造物之忌,岂医术固不贵乎活人耶?无怪乎草菅人命者,皆寿如龟鹤矣。

妖术

道光丙午秋,邑针市街洋货栈房,忽有男妇五六人登门乞钱。内一人将柜上珠盘略为拨弄,随即散去。铺中人均不在意。至晚间开柜取银,封锁如故,而银乌有矣。殆行乞者之妖术也。或云银袱中置米一掬,则其术不行矣。

娇娥

商辂,字子车,汉阳人。偶游郊外,见白鹅泛泳水滨,呼之,缓缓而来,集足下。商抱归斋中,颇驯,饲以稻粱,如获珍宝。一夕,友人招饮,返扃而去。及归,鹅已失去,遍询邻里,皆云未见。夜宿斋中,觉有人同寝处。烛之,美人也,肌理细腻,肤如凝脂,遂相燕好。晓失所在,夜复来。疑其狐仙,苦诘之。女云:“妾名娇娥,天府中司夜之宫人也。偶有小过,谪向人间,与君有夙分,故此缱绻。”商曰:“池上鹅儿得非卿耶?”女笑而不答。商曰:“卿是仙人,苟冒然而来,仆敢不纳,乌用是貌貌者为哉!”女曰:“我辈灵气所钟,必凭生物以游人世,不必身即是鹅也。”商曰:“世之灵物,修炼成仙,抑又何说?”女曰:“是非君所知也,请勿多疑,当为君生贵子而后去。”绸缪年余,忽谓商曰:“妾谪限已满,行与君别。”乃盛妆出门。有彩霞万道,从空堕地,层层如丹梯。女踏之,冉冉入云端而没。归见床头一巨卵如瓜,俄而自破,有婴儿攒抱其中。视之,男也,方面大耳,貌殊不凡。遣乳媪哺之。及长,智虑过人,善贸易。时中青犯禁,私货之。不数载,富雄一乡,以捐纳例授头品焉。

乩仙

邑邵某,偶因小事与妻反目,妻愤欲授缳。及晚,邵出,有美女子立灯下,靓丽如仙,呼邵妻为姊,邀与同游。乃掷绳于壁,便见壁豁然空洞如月门,其间奇花异草,迥异凡境。邵妻辞不愿往,女强曳之。正撑拒间,屋隅出一老妇,椎髻葛衫,雄健如伟男子,手持木杖,横击女臀。女扑地而灭。邵妻一惊,再视,人物俱杳,而邵自外归矣。方邵之出也,在友人处扶乩,乩仙云:“君室有急难,已遣拙荆往救矣。”邢骇问故,仙云:“君归自知。”至家询妻,备言其故,盖缢鬼求代,逢仙拯也。

醉茶子曰:世之扶乩召仙,大半皆人之腕力,视为真仙,则惑之甚矣。顾扶乩一事,偶尔游戏则可,若藉以占吉凶、治疾病,鲜有不误事者,君子审之。

矢魔

蒲阴有怪曰“矢魔”,状如布囊,恒夜出,远闻臭气,即知魔至。急避之,物自过,不为人害也。或猝不及避,则粪汁污衣,臭秽不可耐。居人不以为怪,然亦奇矣,岂粪壤而亦为妖乎?友人戏曰:“是必精于墨艺者,没后为此怪。不然遗臭之外,更无他长,安能谓腐朽为神奇哉?”

鼠媪

邑费茂才,客宜安时,与友人饮于王氏别业,主人留与憾戏。夜有老妪推扉入,白发兰衫,形貌枯瘦,双目瞠瞠然。立几前,遍视赌具。费疑其眷属,欲与周旋。主人急摇手止之,似欲客勿顾也者。众见其神色惨淡,皆生疑惧。中一客问其为谁妪,不答,从容出门去。主人曰:“此鼠精也,居此园中二百余年矣。每见有赌局辄至,人习见,不之惧也。仆偶未虑此,致使怪来惊客,获罪多矣。然此物虽常出没,从不祸人,故相安之。”次日费辞归。

醉茶子曰:鼠之为物,蠢然耳,乃物老而精,公然为怪。予乡有供五仙像者,其神为胡、黄、白、柳、灰。胡,狐也;黄,黄鼠也;白,猬也;柳,蛇也;灰,鼠也。予谓此五者何以分五色,客曰:“白黄是其本色,灰为黑而柳为青,然胡可为赤乎?”予曰:“可,《诗》云:莫赤匪狐。”客亦为之粲然。

倭某

倭某,邑县署之禁卒也。衙前盹睡,梦二役唤之去,路甚生疏。至一署,役引至堂下,报勾倭某到。旋见二囚负锁带械而至,审视,即前日狱中新毙之犯也。骇问二役,疑身已死。役云:“死否尚不可知,不过对质数言耳。”俄而官谓倭曰:“为何虐遇二因,致彼枉死于狱?是非自有官法,尔辈何敢尔?”对曰:“小人充当禁卒,惟管上退镣铐,并送犯入禁中,他不知也。”官使二囚试认。二囚云:“虐我者固非他,然彼未尝不知其人。”官诘倭,倭云:“县署差役数百人,轮流充当营务处差,不实指其为谁,小人不敢知也。”官还问二囚,不能对。官曰:“汝辈不能指实,我安能遍勾众役?”令退,遣倭还阳,一惊而寤。后半载,倭始卒。

擒风

陈姓与其友将往北村索债,行至丁沽,歇息道左。有二人亦与并坐,语次,见旋风蔽天而来。中一人曰:“诸君看我擒风中之魅。”乃默默诵咒,风至前,旋转不能去。倏于风中落一巨鼬鼠,大几如犬,背负黄袱,殆仙家之公差者。众劝释之,鼠驾风而去。片刻,风复至,尘沙漠漠,昏不见人,将前作法者卷入空中,飘然堕下而气绝。身旁一巨鼬鼠头,盖因误公被诛矣。术可不慎哉!失妖不扰人,人反扰妖,宜其获祸也。况一知半解,逞才害事,势不至一败涂地而不止,是可为好事者戒。

古瓦罐

良乡农人,掘地得古瓦罐,中实以五铢钱盈器。持归,日市其钱,人争购之,数日而罄。有涿鹿士人,好古者也,闻其事,谓人曰:“钱为五铢,器必汉窑,予将买其器。”乃之良乡,访农人。农曰:“钱已贷尽,以瓦器无用,凿破其底,作为烟突,今置诸檐端矣。”引士视之,浩叹而返。

醉茶子曰:器埋没数千年,一旦复见天日,则瓦缶真胜金玉,与商彝夏鼎何殊?虽置诸案头不为过也。而无知之俗物,竟尔摧残,殊属可惜。此器之不幸,正好古者之不幸也。千里马虽有,而伯乐不常有,是真遭际之难矣。彼伪宣炉,假铜瓦,无怪乎人间恒见也。

铁叉

邑南乡渔人,于沆中网得铁叉头一具,重七斤许,上铸“朱温”二字,其为梁时物非梁时物,不可知也。携归,置诸瓜圃中。守圃者用以逐豕逐猬,则火光迸出,无不应手辄殪,于是宝之。传播里中,来视者接踵而至。主人厌之,乃藏诸寝室。适有产妇临盆,叉戛然作响而倒,自此遂如顽铁。

醉茶子曰:或有闻而惜之者。予曰:“暴主之凶器,纵使有灵,亦不足贵,污之恨其晚也,何惜为?”

岳某

岳某者,葛沽卖药贾也,独居药坊,夜将寝,出锁肆门。归,见床头坐一少女,蓬发韶颜,姿容媚妩。询其为谁,则羞涩如新妇。岳惊疑,未敢穷诘。女亦无语,相与对坐。至晓,从容下床自去,夜复来。如是数夕,遂成伉俪。越半载,岳容貌憔悴。众诘之,初犹臆讳,久而尽吐其实。众谋为驱遣,而女不再至矣。不知其为鬼为狐,然可谓善于见机也。又有梅生者,读书斋中,忽有美女子随之坐,夜与之寝,他人皆不见,惟梅独见之,缠绵半载余,女自去。又有边某者,亦得狐妻,年余始别去。方知此等事,世固不少,奇而不奇也。若加以粉饰润色,则不无文人之笔耳。

乩示题

壬戌科,有士人请仙豫问闱题。乩书云:“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士不解。及试,题乃《吾斯之未能信子说》,方悟仙示以谜语也,而思亦巧。

古剑

静邑张氏家,灶后每出白气如云,以为烟也。既而不爨亦然。穷其处,自砖隙中出,乃掘地深五六尺,得小石匣,中藏小宝剑一柄,长三四寸,锋利无比。置诸几上,时露光怪。张本农人,不知为宝。秋稔后,夜有群盗越垣入,举家惶恐,莫知所措。忽剑自跃出,旋闻庭中窸窣有声,群盗纷纷逃遁。剑如白虹,仍归故处。次日断发飘零,遗地无算,盖盗俱为其髡矣。张氏始知宝之。后年余,有老尼入室化斋,语多不解。张急赠以粮,尼不争而去,口中喃喃诵咒,剑从室中腾出,似随尼去。遣人追尼,不知何往,而剑自此亡矣。或云,尼,剑侠也,故以术取剑焉。

磁鹤

邑北关外磁器店中,有磁鹤二,白质黑章,高尺半,每于子午时则呦呦自鸣,腹中并无机器,乃烧窑时天然成之,亦物之不可以理解者也。主人爱同赵璧,虽千金不能易,珍藏于秘室,不肯轻易示人。有欲观其异者,必再三求之而后可。主人引客至其室,以湿布巾搭鹤背,则鸣一二声,真奇物也。每南北负贩,则重绵包裹,载于车,主人自守护之,其珍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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