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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炎凉岸(5)

奶子背地里向丫头做个手势,叫他假意与小和尚调戏。丫头会意,悄然一把儿,将小和尚扯到旁边,用手勾住了颈。小和尚被这一迷,浑身骨节也酥了,两人口对口,先做了个吕字,引得小和尚春心摇荡,迷得要死,那里还有心去防闲别的,早被奶子乘个空儿,悄悄向袁吉打了个耳插子。袁吉会意了,奶子转与小和尚打诨道:“你们两个耍得这般快活,我倒替你做个撮合山,就在这里弄一回去。”便掇条板凳,叫小和尚仰卧着,做个倒浇。那小和尚只道当真,便脱下裤子,果然直僵僵躺在凳上。奶子一把扯那丫头,压住了他身子,径自走到头边,解条汗巾,把他兜胸的缚住在凳上。袁吉也解下拴带,从背后把他两只脚也紧紧捆着。忙叫丫头走开,又是拦腰一束。谢氏也解自己的汗巾,把他手也缚了。那小和尚起初还道把他作耍,凭他缚手缚脚,不在心上。后来见丫头走开,越发缚得狠了,有些着忙,尽力的乱挣,那里动得一动,只得喊道:“你们四个人,绑着我做甚勾当?”奶子笑道:“我们要奉别了。”忙忙同谢氏与袁吉、丫头,四人走了出去。小和尚眼睁睁看他逃走,急得眼泪直流,着实号叫,那里留得他住。

袁吉如飞去卷了些铺陈,又赶到和尚房里寻了一根棍儿护身,四人匆匆出门。才走到大殿上,便有个香火人拦住道:“你们走那里去?”袁吉吃了一惊。想道:这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便劈头一棍,把香火人打倒在地,慌忙出门。到了大路,四个人商议道:“这些贼秃去打劫陕客,想他只在前面,若回河南,必然撞见,便都是死。就撞不着,也要追来,怎么好?”袁吉想一想道:“我的丈人江惠甫,在山东青州府做客,总是身边盘费不敷,莫若且往山东。前去十里之地,就是一条分路,雇些脚力,晓夜赶到青州,借置盘缠,再作归计。便兜远了几日路,也说不得了。”

三人俱说有理,都没命的狠跑。到得分路所在,谢氏一步也走不动了。丫头与奶子亏得脚大些,倒还不在心上。袁吉着忙道:“此处正在危急之际,并无歇息的所在,又没处雇轿,怎生是好。”便将铺陈解开,分做两包,叫丫头与奶子两个背着,自己驮了谢氏,一步一跌,又拼命走了十四五里,方到个集上。大家都走倦了,忙到店中,吃了些饭,雇下牲口轿子。见天色尚早,随又起身。行了二十余里,方才天黑,投下宿店。守到半夜,便催店家煮饭吃了,搭着帮儿早走。走到天亮,已是五十多里。日日如此狠赶,不多数日,到了青州。打发脚价,寻间空房寓下。第二日,袁吉去问丈人消息,未知可能寻觅着江惠甫否,要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痛遭漂没贫家妇看尽炎凉惊散婚姻御史台尚存风烈

诗曰:

世事更迁是与非,山川满目泪沾衣,

共推富厚光阴美,谁问单寒志气肥。

半郭半村谈彻底,一宾一主醉忘机,

从今不管炎凉态,何羡金门天使戚。

话表袁吉,次日来到各家行户里,寻问了一日。及至末后,方才有个行家说道:“江相公曾在此住了半年,为因近日河南那边黄河冲决,省城里人家都已漂没,不知家里人口死活,特地赶回家去了。”袁吉听说,大吃一惊。又问道:“江相公回去几日了?”行家道:“才去得四五日。”袁吉得了这信,含着眼泪回来。谢氏问道:“寻着了吗?”袁吉便说出这个缘故。谢氏三人,呆了半晌道:“我家田地卖尽,只有这所房子,并家伙什物,还可栖身。不想遭此异变,人情势利,又无亲族扶持,怎生活命。”袁吉道:“我妻子在家,妇人们自不会跑走,谅必淹死。”也扑簌簌掉下泪来。谢氏道:“这里举目无亲,还该回去。只是盘缠欠缺,如何是好。”袁吉放不下妻子,也欲回家,便道:“除非婶娘将衣衫簪饵卖掉几件做了路费,回家再处。”谢氏道:“正是患难中,留这东西何用。”便尽情倾倒出来,与袁吉持到铺中,卖了银子,连忙又收拾起身。两程并做一程,飞的般赶到河南。进了开封府,果然荒凉得可怜。但见:寒烟惨淡,宿雾迷离。惊看地翳莓苔,愁见城埋沙土。逝水则尸横蔓草,随波而柩涌荒丘。狐奔鹿走,中原地已原墟;鼠窜莺迁,泽国天教失众。庐舍千家尽绝,墙垣万室倾圯。地广人稀,想见鲸鲵跋浪;烟寒灶冷,应嗟鱼鳖同群。家多菜色之人,沟壑疲癃可悯。野尽劫遗之鬼,空山磷火堪悲。阴翳胜而日色无光,萍荇还浮暮雨;林木摧而波痕宛在,黍禾尽委秋风。伤心贼寇盈途,满眼流移载道。子痛母亡,夫悲妇死,家家泪血啼红;父埋儿骨,兄掩弟骸,处处游魂化碧。夜月只闻猿鹤唳,秋风惟听杜鹃啼。

话说袁吉,同谢氏四人进了城来,只见尸横遍道,人烟落落,房屋倾倒,木石纵横,好不伤心惨目。寻到自家居址,只剩一片荒场。就有些倾圯木植,见是无主之物,也被流民抢散了。谢氏好不悲伤。走到袁吉住处,幸亏这间房子竟不曾倒,单是妻子已随波逐流去了。袁吉一时无奈,只得去寻看了丈人,大家说些别后苔楚。悲悲咽咽,做了妻子羹饭,哭了一场。次日,谢氏向袁吉道:“我一路行来,看见人家房子,也有重新盖造的,也有将就结成草房的,都还可以安身。独有我家,片瓦不存,又无男子,苦楚异常。我想袁氏还有几房富族,我谢氏,有两家殷实的亲房。此时,房屋料必复整,烦你各家去说声,不拘一二椽,借我权栖几月,待你叔子回来,寻房搬住,日用也一总补还。”袁吉依着婶娘吩咐,去了一日才回。谢氏问他如何光景,袁吉道:“都不相干,如今的人,势利异常,见我们落难,恐怕缠扰他,也有闭门不纳,只推出去的;也有说自身也顾不来的;也有说平日没有扳奉他,今日也不认亲的,都是一概回绝。”谢氏听着一番言语,一时痛哭起来道:“炎凉人面,一至于此。”袁吉道:“婶娘哭也没用。我房子虽然窄隘,幸而尚存,婶娘且安心住下。至于日用,我问丈人借几两银子,做些小生意儿,将就度过去,等叔父消息便了。”谢氏十分感激。从此以后,亏了侄儿照顾,得以安身。只日日记挂丈夫,不知吉凶若何,心里忧忧戚戚,好生痛念不题。

且说袁七襄坐在狱中,因钦案重大,不能即结,准准禁了半年。审过一二十次,方才辩得明白。原来旧案事情,虽干连四五十人,内中只有十来个是经手作弊的,问入了罪;其余无辜官役,尽皆释放。袁七襄等随具一张辩呈,详开本役于旧案内。已经审豁,并无犯法情由,合咨吏部,准复考选等情。三法司据此,就出一角咨文,申明白了吏部,随挂谕牌,定期考场职。袁七襄考了上等,候授八品经历,只得在京听选。但他虽得了职,心里只想念妻子:“既同袁吉上京,不知为甚不见他踪迹,又不曾干得甚事,难道有个回去的理?想必冯家留着也不可知。我正欲与他商议儿子行聘的事。前日他有公务,不便竭见。今城工已结,自然知我在京,不免去看看他。一则问妻子消息,二则谈谈亲事。”便写了一个名帖,袖到冯家密所。谁知冯国士因督工有劳,恰好这日报升了员外,门上好不兴头。管门的见袁七襄怀刺而来,那个肯替他传递。袁七襄道:“我与你家老爷是亲戚,不要留难。”管门的道:“吾家老爷最恼的是亲戚,常说平日没人睬我,今日做了官,也不睬人,怎好轻易去触他的怒。”袁七襄道:“老爷和我极亲密的,不比那别样亲戚,决然不责备你。”管门的道:“老爷何等尊荣,你不见往来的都是官府。你这等模样,还是不进去倒好。”袁七襄听了这话,怒从心起,将管门人劈嘴一拳,大骂道:“奴才,你逞家主的威风,可以弹压得我吗!皇帝也有草鞋亲,你家主做了官,便没有亲戚在眼里。”正喧嚷不了,只听得里面一声云板,冯国士送客出来。见袁七襄发急,也觉踞。忙送那人出门,便一手挽定袁七襄,故意将管门的骂道:“狗才,袁爷到来,禀也不禀一声,倒这样放肆。”因命道:“每人打二十板。”因笑对袁七襄道:“小弟公务羁身,竟不知吾翁遭此一番折挫,无由效劳,有罪之极。”袁七襄道:“只因小弟命运颠连,几致牵累。得有今日,可谓万幸了。”两人同进内堂。尤寡悔也过来相见,谈些冷淡话儿,冯国士便叫治饭。不一时,杯盘罗列,三人坐饮。袁七襄道:“小弟特有一事相问。前日初下狱时,闻贱内同舍侄到京,以后便没了影响,不知曾到亲翁这边来,或是径回去了?”冯国士道:“当日小弟督工时,曾传个报帖进来,已知尊嫂在此,连忙着人迎候。不知法司衙门,怎生访着了,道是营贿罪案,即行驱逐出境,故愚夫妇,竟不曾见得一面。前日河南水淹了,内弟尤寡悔回去看看,才晓得尊嫂已到家里。内弟来京,还不满数日哩。”袁七襄大惊道:“河南水决,小弟影也不闻,原来尤兄曾去了来,不知家下怎样在那里?”尤寡悔道:“尊居漂得片瓦无存,老嫂没得处投奔,权住在令侄家里。田地都卖做京中使用,如今饭也没得吃哩。”袁七襄惊哭道:“我家怎弄到这个田地。奈何,奈何!”尤寡悔道:“还有一桩极可笑的事,老嫂在京中回去路上,不知遇了甚么大难,直从山东转到家里,把个周岁的令郎都弃掉了。如今日日在那里哭着。”袁七襄听说这话,魂都吓散。含着两包眼泪道:“怎么天绝我袁氏,如此惨酷。只是尤兄可曾问他,路间为着甚事到此地位?”尤寡悔道:“小弟也问了几次,老嫂只含含糊糊的说不出口,想必在体面上不好看相的事了。”袁七襄见他说话尖酸,便不好再问。又因儿子散失,难以言及亲事,便欲起身。被冯国士拖住了,又吃上一回酒,方才别去。诗云:

半年栓梏已浮家,妇子情深各一涯,

忽感沧桑随世态,一般人面便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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