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古代重要的文论巨著,《文心雕龙》受到西方学者的广泛关注,其丰富、深刻、华美的文学思想在世界文学研究领域中已经占有重要地位。总观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我们发现,西方汉学研究既吸取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又表现出异质文化背景中特有的思维方式,与中国本土的汉学研究有着显著区别。但是,以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为例,大多数学者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有的师从国学功底深厚的汉学家,有的曾在中国境内接受系统的中国语言文化训练,有的本身就是从中国走向世界的华裔学者,如果以国籍、语言的不同对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与中国本土《文心雕龙》研究进行苛刻的区分,未免有些牵强、死板。事实上,英语世界汉学家的学术背景十分复杂,而中国本土的《文心雕龙》研究也已经受到西方研究的启发,二者交织相融,相互影响。在调查中,笔者既看到完全遵循中国传统经学研究路线的西方学者,也看到十分西化的中国本土的古代文论研究者。例如哈佛大学的宇文所安教授就声称,做中国传统文学的研究,就应该用传统的方式,因此他在《中国文学读本》中有意采取译、注、评的方式来介绍一些重要的中国古代文学作品,此书不但成为海外汉文化学习、研究者的重要参考书,在国内也引起不小反响。
在全球化的今天,海外《文心雕龙》研究与国内《文心雕龙》研究已经很难一分为二,但经过对研究资料的爬梳,我认为《文心雕龙》的海外研究仍然表现出一些独有的特点,而英语世界的研究状况尤具代表性。此外,若以历史为经,地域为纬,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还可反映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在世界范围内的总体趋势。了解这一点,对我们进一步将中国古代文论推向世界也是有益的。
首先,随着话语权的变化,《文心雕龙》研究以东亚为基点,逐渐向西方扩散。中国古代文论在海外的影响由来已久:《文心雕龙》早在隋唐时期就传入日本,几次刊印,对日本文论著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如学者公认空海《文镜秘府论》与《文心雕龙》有密切的联系;在新罗时代就传入韩国,如朝鲜人崔致远在9世纪左右所撰《无染和尚碑铭并序》中曾提到景文王引用《文心雕龙》言句 朝鲜崔致远(857~ ),字孤云,朝鲜新罗时期王京(今韩国庆州)沙梁部人,12岁时来到中国大唐求学,中进士后在溧水、高淳、扬州等地为官10年。其《孤云先生文集》卷二中《无染和尚碑铭并序》一文提及景文王拜无染为师问曰:“弟子不佞。少好属文。尝览刘勰文心。有语云。滞有守无。徒锐偏解。欲诣真源其般若之绝境。则境之绝者。或可闻乎。”景文王在位时期为861至875年,由此可见至少9世纪前半叶,《文心雕龙》在韩国已有流传。由于历史文化的接近,《文心雕龙》让韩日学者心有戚戚,毫无隔阂地在东亚土壤上生根发芽。20世纪20年代,斯波六郎、铃木虎雄、吉川幸次郎等开始在课堂上讲授《文心雕龙》,并撰写了不少相关研究论文,使《文心雕龙》逐渐成为日本中国古代文论研究中的重要分支。而此时的西方学者,还处于零星介绍中国诗歌作品的阶段。
1959年,施友忠翻译了《文心雕龙》的第一个英文全译本,此后,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走向不可阻挡的繁荣。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英译本是《文心雕龙》的第一个全译本,当时别说日文或是韩文,就连现代汉语的全译本都还没有出现。直到1968年,才出现第一个日文全译本,由兴膳宏先生翻译。这是否说明《文心雕龙》的影响在韩、日比西方更小呢?事实并非如此。《文心雕龙》作为一本颇有影响的文论著作早就传入韩、日,而研究《文心雕龙》的韩、日学者必定精通汉语,因为汉语是当时最重要的学术语言之一,谁若要研究中国古代文论,就必须精通汉语。中国传统文论著作通过汉语这种强势语言,直接传播到东亚各国。但是到了20世纪,英文逐渐变成全世界范围内最重要的学术语言之一,1959年《文心雕龙》的英译本一出,欧美学者纷纷开始着手不同语言的翻译,各种研究著作先后问世,国内的相关研究成果也陡然增多。《文心雕龙》的理论价值不可否认,但客观地讲,《文心雕龙》在几度兴衰之后终于在现代成为一门显学,不能说跟其英译本的出现和盛行毫无关系。英语世界在介绍中国古代文论之初,就特别重视《文心雕龙》的理论价值,从各个方面对其进行研究,这多少使国内学者对刘勰的文学思想产生了不少新的想法。此外,在现有的《文心雕龙》研究中,许多学者都以《文心雕龙》的体系为重要研究对象,西方科学框架及价值观的影响显而易见。要之,英语研究对《文心雕龙》的传播和发展史确实起着不可小视的作用。
反过来,《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研究兴盛繁荣,也说明中国语言、文化受到更多海外研究者的关注。目前,全球兴起的汉语热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海外汉学研究的发展,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便是例证之一。总的来说,不论是通过翻译的方式,还是汉语教学的方式让中国传统文化在全球传播,语言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
其次,在英语世界《文心雕龙》研究中,华裔学者已成为中流砥柱。如今的海外汉学研究中,华裔学者扮演着重要角色。英语世界研究《文心雕龙》的学者中,华裔占了很大比重。《文心雕龙》三个全译本的译者施友忠、黄维梁、杨国斌均为华裔,其他节译者中也以华裔居多。从数量上来看,华裔学者似乎比西方血统的汉学研究者更关心《文心雕龙》。《文心雕龙》以其美学价值和丰富内涵而著称,与其他古典文学作品相比,它的内容更为抽象,语言也更为复杂,因此要求研究者既能充分理解中国文化传统,又要对中国文化传统怀有深深的爱意。早期西方血统的学者研究中国古代文论,部分缘于对中华文明的热爱,部分则由于学科的需要而半路出家,如从社会学或历史学转为中国文学,虽然也有可观成就,论点常令人耳目一新,但有时难免会出现偏见、粗浅等问题。大多数海外华裔学者生长在中国,因求学而到海外,无论语言基础还是传统文化根底,都比西方血统的学者占优。总的来说,西方血统的学者一开始似乎更关注中国古代的文学创作,然后才逐步对中国古代的文学思想产生兴趣;而海外华裔学者则更希望向世界绍介中国的文学思想,故而对文论类的作品兴趣更浓,而他们的努力往往让我们看到新的视角。此外,《文心雕龙》的难懂是有目共睹的,只有那些在汉语言及中国文化方面深有造诣的学者才敢涉足。总的来说,华裔学者的努力对《文心雕龙》在英语世界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
当然,这并不是说华裔学者在《文心雕龙》研究中一定能比西方血统的学者取得更大的成就。但总的来说,大多数华裔学者长期浸淫于中国传统文化,又在海外接受系统训练,对西方文化有深刻的了解。他们在不同文化间游走,能更好地融通中西 ,跳出传统,以文化比较的视野来研究中国古代文论。不过,更重要的或许还是这些华裔学者对中国文化传统所怀有的特别情愫,这使他们渴望《文心雕龙》为全世界的人所了解。
此外,国际间的学术交流越来越频繁,也使华裔学者在汉学界崭露头角。早期华裔学者大多来自港台,近年来,随着交通和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全球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到海外求学的大陆学子也越来越多。出身大陆的学者逐渐成为海外中国文论研究的重要力量,在《文心雕龙》的英语研究领域中,大陆学者的身影也显得格外沉着有力。他们不但对《文心雕龙》的英语研究作出相当贡献,也进一步推动了中西学界的学术交流。从现有趋势来看,华裔学者在未来的海外中国文论研究领域还将作出更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