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关外走了很久，寻找那遗落的周国宝物。
我已经习惯了风沙，还有那形形色色的粟特人。
他们牵着骆驼和马匹，往来于西方和中原。一开始我对他们心存恐惧，因为他们交谈的时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而且一说起话来，手舞足蹈。他们大都长着鹰钩鼻子，络腮胡，头发卷曲着，手中拿着弯刀，人很小气，有时候却出手阔绰，这让我更增加了与他们的距离感。
时间长了，我结识了一些懂得汉语的粟特人，也学习了一些他们的语言，当他们围坐在火边，手舞足蹈的时候，我知道他们不过说着女人和金钱，和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我对他们不再心怀恐惧，却依然和他们保持距离。
客栈中，我不敢和人打听宝物的线索，只是偶尔会和他们聊起塞外的妖刀。那些粟特人真是太狡猾了，你一提起，他马上就说，“那个，我知道知道。”而当我细问的时候，他们就会解开行囊，拿出一把刀，“朋友，你听说的刀就是这一把！拿去吧，给你最便宜的价格。”
第一次我还将信将疑，后来我便不太在意了，用同样的语调回应他们：“朋友，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找到了红山壑，却无法找到那座寺庙。红山壑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山，一座连着一座的山。路上经过了一些寺院，那些寺院和中原的不同，并不供奉着皇帝和炎帝，没有女娲和后羿，甚至没有土地爷。那宝座中的神灵面容慈祥而空灵，然而服饰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此时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很难与寺中的僧人交流，他们说着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这语言并不属于中原，并非口音不同，连文字也不一样。我无法打听到任何事，而从过客的口中，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我曾经这样一路打听一路问，来到了这个叫做红山壑的地方，然而在这里，我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已经是十月，冰雪封天，所有的路人都被困在了这个残破而肮脏的旅店里，这也许是这方圆十几里唯一能落脚的地方。在这里住下的，多是往来西方和中原的客商，或者还有些强盗，也有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眼神放浪的女人。人们在喝酒之余，便是押赌。他们中的有些人在乎钱，大呼小叫着，有些人不在乎钱，却在乎输赢，同样大呼小叫着。
我遥望窗外，每当疾风吹过的时候，山顶的雪如同烟一般的飘散。我回想起自己的家，烟起时，必有炊香。如今背井离乡，哪怕那至亲的人，也成了一片模糊的记忆。我不知妻子和孩子今天在做着什么，她是否会和孩子提起我，他们……是否还记得我。
我扫视旅馆，依旧是一片喧闹沸腾。我已经问过所有的听得懂的人，除了一个脸上有道疤痕的女人。她是个汉人，很年轻，如果不是那道疤痕，应该说是漂亮。只是她脸上永远带着邪恶而冰冷的笑容，只是偶尔当那些衣着肮脏，满嘴酒气的男人走上去去和她搭讪的时候，她的笑容才会变的热烈而主动。
她偶尔也注视我，我总会把目光移开。天呐，她在做着什么事啊，和那些身上带着羊肉味和各州臭味的男人。我觉得她很脏，这样的女人，我是不会去碰的，我总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
当我离开家的时候，几乎身无分文，吃一顿饱饭对我来说都是奢侈。后来慢慢身上有了些钱，却也习惯了那种生活，我不会把钱花在这种女人身上。
“李斯，过来玩一把！”总有人这么招呼我，我总是摇着头拒绝。然而那天我还是去了，没什么理由，在这种环境中呆的太久太久了。不会再闻到周围的臭，你也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同类，就如同在野外的动物，当你睡着的时候，你需要有人放哨，不然就会被异类撕咬，暴尸山谷。
我和他们押了太久的赌，也喝了太多的酒，手风不错，却经常在不经意间输去，折腾了大半宿，面前还是那么多钱，只是自己，完全醉了。
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依然在看我，眼神中带着桃花，此刻我不在抗拒，我需要一个女人，也只有她了。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起哄，但我毫不在乎，也许我根本就是听错了。这里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女人和谁在一起，她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只属于钱。
“你惯会风月？”我说得直白。
她没有说话，牵起我的手，带我去了一个小房间。这一定是属于女人的房间，并不脏，有一种难得的脂粉味。那里有一张床，我知道上面有不知道多少人躺过了，然而我依然义无反顾地躺下。
此刻，我已无力抗拒生活的压力。
“你来这里很久了？”她对我说。
“很久了”我闭着眼答道。
“你是做生意的？”她把手放在了我的身上。
“不是”我握住了她的手。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她问我。
“干”我不怀好意地说。
“来吧”她没有丝毫的害羞，动手脱我的衣服。
许多年以后，我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但是我依然记得那个房间。那里的人来或者离去，或者她早已经不在那里，只是记忆，随着那段时间，刻在了那里。
“我想找一座庙”，我还在犹豫着，嘴里已经说了出来。
“这里哪儿有什么庙？”她嘴上说着，手下也不闲着，摸向我的衣带。
“我可能来错地方了，”此时的我，心中极其疲惫。
“找个庙跑那么远”她的语气有些轻蔑。
“听说，这里的庙灵，就在这里，红山壑”，我说。
她的手依然在我身上忙活着，漫不经心地说，“听说这里之前是有个庙”。
“什么？”我坐起身来，好像一下子醒了。
这个举动把她吓了一跳，“别急，别急，早的事了。”
“那个庙在哪里？”我焦急地问她。
“没有啦，早就没有啦！”她显然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怎么没有了？到底有没有？”我抓住她的手。
她挣脱开，“之前有，现在已经没有啦。”
“怎么回事？”我觉得浑身燥热。
“听说，之前这里是有座庙，还没这座旅馆的时候”她说，“往来的人就住在那座庙里。那时候，我还不在这儿做，在野山村。”
“野山村”我听说过那里，是个几十里以外的村子。
“那天我接了个熟客，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吓坏了”她冷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他脸上好像被烧过的样子。”
我沉默着，继续听她说。
“唉”她叹了口气，“没办法，做我们这行的，什么客都要接啊，再说又是熟客。”
“他怎么了？”我问道。
“他是个出门跑买卖的人，那天在那座庙里投宿，忽然庙里着火了，他差点没跑出来，跑到我这里来，就是给自己压压惊”，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点自豪。
“红山壑的庙，怎么会着火？”我问她。
“我也没细问他，你没看他当时的样子，真是吓得半死”，她一直说了下去，“他说，庙里不是失火，是人放的火。”
“他怎么知道？”我听得越来越有兴趣。
“他说他逃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被捅死了，死在火中”她说“那个人呀，看上去还是个富贵人。”
“是什么人？”我盯着她的眼睛。
“这他哪儿知道，”她有些不耐烦起来。
“那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有座庙？”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答案了。
“这里住的，包括这老板，哪儿有本地人”她压低了声音，“而且听说，那场火烧死了不少人，说着多不吉利。”
“你知不知道这座庙在哪里？”我激动起来。
“大哥，你别激动，先躺下”，她一把把我按住。
当一切都已经结束，我抚摸着她的脸，和她脸上的伤疤，“你想不想以后和我走？”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她说着。
“我是认真的”，我想她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大哥，你真是喝多了哈”，她抚摸着我的胸，漫不在意。
我离开那喧嚣的旅社，冲进暴风雪。我们终究只是路人，一个被对方抛到身后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