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挽住翠姨的手依次缓步走过那些宫人面前,待走到赵公公面前时,翠姨的头垂得更低,身子也颤得厉害,手心里的汗湿了霜华的手,霜华看着赵公公低低笑道:“赵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赵公公微微笑道:“王妃有话请说,老奴皇命在身,不可多加耽搁。”
霜华低声说道:“翠姨只怕是赵公公的故人,翠姨已认出你来,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抬头相认。”
赵公公瞅了瞅翠姨,正要摇头,突然看见她手臂上的一对银镯,神情怔忪着悲喜交加,待回过神来转身对霜华说:“王妃请。”
他的声音有些抖颤,霜华抓着翠姨的手,吩咐左右看好了,任何人不得过来打扰,三个人来到长亭墙后,赵进看着翠姨喃喃说道:“小翠,真的竟是你吗?”
翠姨抬起头来时,已是一脸泪水,她哽咽着说:“进哥,三十年了,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
霜华走到另一角站着,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又能防备着有人闯过来,翠姨紧紧抓住赵进的手泪流不止,赵进的双眼中满含着泪水,凄然叹道:“小翠,此生能再见你一面,真是老天垂怜。”
翠姨哭道:“进哥,昨日在王府认出你后,我就下了决心,我要随你进宫陪伴着你。”
赵进擦着她的眼泪说道:“我如今已是这副摸样,不敢再有奢望,你只要好好的就行了,千万不可进了暗无天日的深宫,那里面的女子都很可怜。”
翠姨摇头:“我意已决。”
霜华心下明白这是一对苦命鸳鸯,不知为何各分东西,待二人情绪平稳了些,缓步过来笑道:“赵公公和翠姨果真是故人,只是翠姨偷偷放走郡主,触犯了凤阳王府家规,赵公公请让我带回去处置。”
翠姨哀求道:“该打该罚我都受着,只求王妃处置后让我跟着郡主进宫。”
赵进看着霜华:“王妃假称郡主生病已是欺君,难道不怕祸及凤阳王府吗?”
霜华淡淡道:“二位的深情我也很感动,只是翠姨,你求了王太妃,她定会成全你,为何要出此下策,利用敬爱你的林逸不说,又害了林羽,你于心何忍?”
翠姨咬唇道:“我已照顾王太妃和她的儿女三十年,我对得起他们,我只对不起进哥,我本以为他早就娶妻生子,可是他竟孑然一身,无论谁都不能阻止我进宫。我也知道进哥的脾气,他是不会让我跟着他的,我只能随着郡主才能到他身边。”
霜华说道:“可惜你欲盖弥彰,被我猜了出来,赵公公,翠姨对王府劳苦功高,她的心愿我一定要满足,我这就去求王太妃把她的卖身契还给她,让她陪在你身边,至于日后你们如何盘算,与我无关,只是林羽确实是病了,你不得已要在淮扬呆上些日子,赵公公说是吗?”
赵进有些犹豫,霜华沉了声音:“这就让王府兵丁把翠姨带回去,家法伺候。”
赵进忙出声阻止:“一切听从王妃吩咐,只是今日这么大阵仗,难免会传到皇上那里。”
霜华悠然笑道:“这个好办,林羽昨日确实病得厉害,一早好些了,本来准备上路,没想到家人在长亭为她送行时,哀伤过度哭得昏了过去,醒来后病情更重,淮扬名医徐默潜诊治后说需卧床静养。”
赵进无奈叹气:“如今只能听王妃的了,这可是老奴头一次违抗圣命。”
他看翠姨一脸悔意,温言安抚道:“没事的,事情本来就要如此。皇上千算万算,算准了凤阳王离家千里,却没想到王府里还有这么一位有胆识有计谋的王妃。”
霜华的心颤了颤,难道说他去昭苏竟中了皇上的圈套吗?她看向赵进,赵进摇头道:“老奴言尽于此,不能再多说,王妃回去求菩萨保佑凤阳王平安归来吧,老奴与王妃以七日为限,七日之后凤阳王未归,老奴只能带着郡主回国都去,届时王妃就算拿小翠要挟,老奴也只能听天由命。”
霜华稳住心神挽着翠姨回到长亭,对林逸低低说了句什么,二人带着凤家的各位少爷小姐去向林羽告别,众人将林羽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嘱咐着,林羽眸子里泛出泪花,林逸站在她身后,轻抚她的后背,趁着众人不备,手掌快速在她脖子后一切,林羽带着泪昏了过去,霜华惊慌得喊道:“郡主伤心过度,晕了过去,快请徐默潜大夫去王府诊治。”
凤府众人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回去,翠姨也跟着霜华去向王太妃请罪,原来三十年前王太妃有八个贴身丫鬟,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因许配了人不能跟着嫁过来,临时找了一个刚买来的小丫鬟翠儿凑数,翠儿那时一十二岁,刚进东阳王府,懵懵懂懂跟着就来了。
她小时父母双亡,跟着哥哥嫂子长大,嫂子嫌她累赘,找个因由打发哥哥出了远门,偷偷将她卖了,哥哥回来后,嫂子说是丢了,遍寻不着,也报了官,官府哪里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的死活,邻村的赵进从小由父母做主与她订了亲,二人常常一起玩耍感情甚好,那对银镯子就是订亲信物。
赵进听说翠儿丢了后,离家四处寻找,在路上被歹人迷晕,被卖入宫廷净身做了太监,翠儿这么多年一直记着已经与赵进订亲,王太妃的陪嫁丫鬟都先后许了人,只有她执意不嫁,随王太妃回去过一两次娘家,她也托人打听过,她的兄嫂和徐家都已经搬走了,没有他们的音信。
赵进入宫后心灰意冷,因不喜与人争斗,做事稳重可靠,做了总管太监,虽心中不甘又挂念翠儿,却再没有寻找她,也与家人失去联络。
王太妃听完她一席话,擦着眼泪说:“你这么个伶俐人,竟也有糊涂的时候,你早些跟我说,我是个没能耐的,可还有伯岐呢,他视你为母亲一般,只要他设法,你不就能与心上人团聚吗?”
翠姨哭道:“我顾虑的是进哥,他如果认出我来,断不会让我跟着他的,我也不是存心要害小羽,我只是一天也等不了,我以为小羽早晚得进宫去,王妃不过是拖延几日,就算王爷回来,还能违抗圣命吗?”
王太妃看向霜华,霜华摁下心中的疑虑担忧笑道:“我只是帮他设法拖延,待他回来再做定夺,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晚饭霜华吃得更少,青竹下厨为她煮了爱吃的银耳莲子羹,也只是略略吃了几口,呆怔着想心思,白兰劝到:“小姐还是多吃些,不吃饭除了伤身子于事无补,王爷不在家,郡王有些没担待,郡主又任性,王太妃万事不管,这偌大的王府还指望小姐呢,那些姨娘和庶出的少爷小姐们安分还好,如果不安分,小姐不养足精神,怎么能应付得来?”
另外三个也眼巴巴看着她张口要劝,霜华叹口气:“你们是知道我的,我虽喜清静,可若有事到了眼前,我是怕事的人吗?”
四个人都摇摇头,霜华幽幽说道:“我只是担心,他远在千里之外,我看不到,我知道他也不是怕事的人,可万一他被两头算计,纵使他聪明绝顶,也难免......”
白兰笑道:“奴婢看小姐担忧,已经和福伯打听过了,福伯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暗中有人保护着王爷的。”
霜华笑说:“就你伶俐,回头第一个给你配了夫郎,把你嫁出去。”
白兰捂脸道:“我这不是白好心吗?小姐巴不得打发我们出去,和姑爷独享清静,我们可舍不得小姐,还想着多陪小姐几年,等小姐生下小王爷小郡主,还要帮着带呢。”
四个人嘻嘻笑起来,霜华红着脸说:“还不去把银耳莲子羹热了?”
青竹答应着去了,霜华提起精神,心里还是隐隐担心,心里直埋怨那个皇城里的皇上,再怎么,凤林岐也是你的臣子不是?竟为了对付他联合了昭苏国,如此不分是非亲疏,能是个好皇上吗?埋怨着又想到,这都是自己瞎猜疑,又没有凭据......
喝着汤又想,赵进只给七日的期限,昭苏国路途遥远,他能赶回来吗?
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已在归途?想着想着又埋怨自己不争气,虽说和他拜了天地,他注定是自己的夫君,可为何如此牵挂着他,他不就是有一副好皮囊吗?
想着想着放宽心睡去了,睡梦中竟然也是他,梦见他只身单骑在山间疾驰,霜华喊他一声,理也不理,就隐入云雾间去了,霜华忙喊道:“我只争取了七日,我们还有七日,你别让我失望啊。”
霜华喊着惊醒过来,自己依然是枕了他小半个枕头,枕头上残留着他青草般的气息,霜华看着那枕头发呆片刻,又在心里提醒自己说,夏霜华,你对他没有丝毫了解,你别被他一点亲近几句笑语所迷惑,你的身子已被禁锢在这里,你的心一定要自由自在,如此方能在王府这深宅大院中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