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一夜辗转,她倒不是为凤林岐担忧,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能化解一切难处,她担忧的是林逸,十六岁的少年,在哥哥呵护下长大,脸上总带着毫无心机的笑容,这一离家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凤林岐对他的爱护之情霜华看在眼里,可以想象万一他知道弟弟离家出走,该有多担忧。
第二日起来眼圈有些发青,绿梅过来伺候她洗脸,微微笑着说:“这打仗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回来的,小姐呀还是放宽心,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就算一夜不合眼到天亮,王爷一时半会儿怕也回不来。”
霜华啐她一口:“你们越发没大没小了,净取笑我,我是担心逸。”
这时青竹手里拿着封书信跑进来:“吓死我了,刚站在院门外看婆子们洒扫,眼前突然刮过一阵风,一个黑影眨眼间不见了,手里多了这封信,上面写着小姐的名字。”
霜华瞧着那字迹,遒劲有力中夹着些漫不经心,想起他书房中的那副对联,花开堪折只需折,得逍遥时且逍遥,知道是凤林岐的字,抿嘴一笑打开来,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林逸在军营中,勿念!
霜华抚着胸口,连说了几声阿弥陀佛,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逸在他身边有他保护就放心了,接过绿梅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起身去王太妃处请安,进去时林羽也在。
用饭时提到林昆和林诚说亲的事,王太妃笑说:“霜华自吩咐人去做就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如今小羽总算安生了,虽然林逸贪玩,过几日回来就是,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正想着好好歇息几日,林昆林诚一定要找门当户对的媳妇才是,最好是嫡出的小姐,才能配上我们这样的人家。”
霜华笑着答应下来,回到屋中让人请福婶和翠姨过来,和二人仔细商量过,吩咐她们去找了淮扬府两个有些声名的媒婆,将淮扬府地界内官员士人适龄女儿的情况都打听着,过半个月呈给她看。
夜里林昆林诚回来用过饭,有婆子过来说王妃有请,二人头一次直接面对这个新过门的嫂子,心里把她当凤阳王那般敬畏着,忐忑着过去,进门待要躬身行礼,旁边翠姨和福婶早拦住了,霜华请他们坐下笑道:“请两位弟弟来没别的事,只有一件,王太妃惦记着你们的亲事,嘱咐我替她操心,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可有中意的合适女子?或者在外面听到过哪家的女儿不错,嫂子一定差人上门为你们说亲,如果门第相当性情又好八字相合,今年定要让你们娶得美娇娘进门。”
林昆林诚听着都红了脸低了头,霜华笑道:“还害臊吗?如果没有想法,嫂子可就做主了。”
翠姨笑道:“昆少爷诚少爷,若有心思一定要说,再不说没机会了,这也就是多亏了王妃心细,为着你们好。”
福婶也在旁边说:“是啊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没定下来之前呢,有心思就尽管告诉王妃。”
霜华心中感叹,她倒不是对林昆林诚好,都是为了他,他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对弟妹可是呵护有加,如果他的弟妹过不好,他怕是要寝食不安吧?霜华也知道小儿女的心事做不得准,可总得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样的娘子。
林昆性情开朗善于言谈,想了想朗声问道:“嫂子,商户家的女儿行吗?”
霜华看着他沉吟,林昆指着林诚说:“我并不是为我,我是为了诚弟,他爱慕淮扬府丝绸商人孙耀堂家的小姐珍珠。”
林诚忸怩着搓着手,耳朵和脖子都红了,没想到二哥能知道他的心思,就是那个常常咯咯笑着说他是呆子的珍珠,不知怎么就住到他心里去了,霜华点点头说:“知道了,如果诚弟弟和珍珠八字相合,王太妃又中意她们家门槛,自然是可以。”
林诚高兴得就要给她磕头,霜华笑道:“等成了再谢不迟,昆弟弟呢?就没有中意的女子?”
林昆摇头:“我没有诚弟那般福气,一切听嫂子的就是,只是性情要温良文雅些。”
霜华心中有了盘算,等着两个媒婆的消息,周姨娘和刘姨娘又来过几次,有意无意提起林媛和林璐的事,霜华见刘姨娘依然不死心想让林璐入宫为妃,笑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凤家的女儿,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只要我在这王府一日,她们就不能入宫,都要配了好人家的少爷公子,我才心安。”
刘姨娘不得已打消了念头,见着林璐少不了说她:“你倒是机灵点,常去王妃那儿走动说笑着些,三个人一般年纪,有了好的夫婿先给谁说,不就是王妃一句话吗?”
林璐性烈如火,气呼呼说:“又来挑事不是?虽是同岁可我最小,不是该让着两位姐姐吗?再说了,有大哥在,他能让自己的妹子嫁得不好吗?”
刘姨娘撇撇嘴说:“你倒一门心思与别人一家人,你可知道隔着一层肚皮呢,能一样吗?”
林璐就轰她走,回头和林媛去说,林媛只笑不说话,她们两个说得来,但都不怎么理会林羽,林羽性子要强不让人,又仗着是嫡出,从小就欺负她们,林璐倒不在意,林媛却都记在心里。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霜华把府中事务放心交给福伯福婶和翠姨,自己只是早晚听听他们禀报,倒觉比在北阳王府时悠闲,无事就苦练烹茶刺绣,日子一晃而过。
六月初六是姑姑节,民间风俗六月六请姑姑,各家各户都要请回出嫁的老少姑娘,好好招待一番再送回去,霜华心中挂念家人,婆子送来弟弟夏伯阳写来的家信,说是家人都安好,霜华看他写字行文都有进步,一整日都带着笑。
夜里梦见凤林岐回来了,轻轻抱住她笑说:“霜华,我打胜仗了,回来后再不走了。”
霜华从梦中笑醒,却再也睡不着,一会儿想着梦由心生,他走后也没怎么正经思念过他,大概今日过节,思念亲人顺带着在梦里想起他来了,一会儿又想人都说梦是反着的,难道他有什么事吗?一会儿又埋怨他怎么也不写信来,一会儿又替他辩解,忙着行军打仗定是没空,一会儿又埋怨自己怎么也没想过写封家信给他......
如此心思百转到了天亮,赖在他枕头上犯了会儿迷糊,以为是在北阳王府,娇声喊着娘亲,她总爱这样与母亲撒娇,绿梅笑着进来说:“王爷不在家,小姐又犯迷糊,小姐如今是凤阳王妃了,不是母亲面前的娇女儿了。”
霜华无奈睁开眼,伸着懒腰说:“什么时辰了?真不想起呢。”
绿梅笑道:“今日是个阴天,天色有些黑沉沉的,刚卯时,她们三个在等着水烧好就过来,小姐再歇息一会儿吧。”
霜华趴在床上,绿梅给她揉捏会儿肩背,她喃喃说:“还好昨日是个大晴天,按习俗翻晒了被褥冬衣,今日怎么就变天了?”
说着话外面平地两声惊雷,霜华起来说:“快些洗漱换衣,趁着雨点没落下来,赶去王太妃屋里。”
四个丫鬟手脚利索得伺候她洗漱更衣盘好发髻,出了门几个婆子也跟上来,一行人脚步匆匆往王太妃那边而去,刚进屋豆大的雨点就落下来,云层压得低低的,屋里有些昏暗未熄灯烛,过会儿林羽也披了蓑衣过来,王太妃笑说:“这个懒丫头竟冒雨赶了来,真正是没想到,开饭吧。”
众人吃着饭,外面的雨点声越来越密集,跳动的灯烛下,投在墙上的人影不住晃动,霜华许是没睡好,觉有眼皮有些跳着,心里也有些不安,压抑着心烦用了饭,坐着与王太妃和林羽说笑,说笑间问道:“母亲,如果林昆林诚他们与商户家的女儿结亲,母亲可能应允吗?”
王太妃沉吟着说:“若是有头有脸的富绅大户,又是出挑的嫡出小姐,也勉强可以,霜华掂量着吧。”
霜华这才放下心来,心里略平静了些,看雨小了,起身告退,林羽说:“嫂子忙去吧,我是个大闲人,我陪着母亲说说话。”
霜华点点头,带人自回屋去,进了屋笑说:“这种阴天倒是好睡觉呢,我歪一会儿。”
在卧榻上躺着,四个丫鬟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绿梅和白兰去过了孙家的绸缎铺,见着了孙家小姐珍珠,这珍珠摸样好倒是其次,性情尤其讨人喜欢,一张巧嘴,话音清脆,说话时总带着笑,因弟妹年幼,父亲又老出门经商,店铺主要是她在照看,掌柜们都对她服服帖帖的,伙计们更是毕恭毕敬,霜华听了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就说:“改日我也去见上一见。”
说着话这雨就停了,太阳钻出云层,有小丫头在院子里喊:“出彩虹了,出彩虹了,真好看。”
霜华也跑到廊下去看,晴空里架起一道彩虹,看着看着心头驱散了阴霾,正高兴时,福婶过来拉她到一侧耳语几句,霜华面沉似水说道:“既如此,让她进来,别的人都下去,不许靠近半步。”
她回到屋中压抑着心头的烦躁坐着,过一会儿福婶带了紫茵进来,紫茵依旧衣饰得体,只是素着脸没有搽脂粉,她进门看霜华表情淡漠得端坐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拘谨得跪下磕头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