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各地的抵抗行动,仍在不断的进行中。
在岳阳历史上颇为有名的“黄沙湾保卫战”,深深地烙印在海华德的脑海里。
黄沙湾三面环水,唯一可以步行进入的南面陆路,由对峙中的国军薛岳部队把守,整个地形称得上固若金汤。在整个八年抗战当中,在国共两党灿若繁星的将领当中,薛岳以消灭鬼子最多且没有打过一次败仗而著称。当整个岳阳沦陷之后,黄沙湾便成了一座孤岛,日本人没有马上进入这个地区。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日本人迟早会进入黄沙湾的。薛司令的部队可以为黄沙湾撑腰,但不可能为黄沙湾提供正面的防守保障。
在汤镇长的鼓动下,每一个黄沙湾人都在盲目地梦想着倚托国军,同仇敌忾,御日本鬼子于家门之外,而灾难却像洞庭湖上的暴风雨一样,在乌云的掩护和引领下悄然来袭。
深夜里,镇长汤志龙在四名马弁的簇拥下,开始了他的例行巡查。他穿上了自制的黑色军装,腰里别一支漂亮的美国造左轮手枪;一双锃亮的长筒黑色大皮靴,在泥巴地上踩得咯吱咯吱乱响。没有跟日本人交过手的汤镇长,对自己的队伍充满了自信。
先是在陆路上走一大圈,看看环绕黄沙湾的堑壕和工事,看看队员们是否能够坚守岗位,是否懈怠。再到洞庭湖边上看他的舰队——七条装有铁甲铁炮的大木船是否处于临战状态。最后一个节目,是到海华德的学校里,看志愿担任战地救护的师生们是否坚持值班。
学校疏散后剩下的少量师生员工,在海华德校长的亲自组织下,担负起汤镇长部队的战地救护工作。
赫尔威利大主教是不同意海华德和学校卷入这场战争的。在不得不向大主教报告自己组织救护队这件事情的时候,海华德冒着挨骂的风险,用了十分诚恳的语气请求说:“尊敬的大主教先生,我们这也算是护校啊。学校是教会的财产,还有福音堂,我们总不能看着它们被毁弃吧?再说,如果有人想侵害您的岳阳大教堂,您能袖手旁观吗?不能吧?”
赫尔威利沉吟半晌,语塞了。
海华德给学校每一个人员都制作了白色的工作服和帽子,帽子的前方和衣服的左胸前,都印上了鲜艳的红十字。她亲自给救护队员讲解急救常识,还从各地采购了一定的设备和药品。
当肉球样的汤镇长走进学校的时候,海华德完全不像从前那样厌恶这个人了。这种不厌恶,除了汤镇长的民族大义之外,更多的,还是她感觉这个人不像有些男人那样,打量她的眼神总是带着淫邪。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身上还的确有一股子正气,或者说有一股男子汉气概。
“汤镇长好!”海华德带领她的几十个人列队迎接汤镇长,“报告镇长先生,我们的人都在,随时可以参战。”
“好!”汤镇长竖起大拇指,“我要的就是海校长您这句话。有了您这句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巡查结束,他登上了龟山之巅,仰头叉腰,俯瞰远眺,展露出一种城防司令般的豪气。
短暂的十来天里,他称得上是毁家纾难。把家里所有能用的钱都拿出来用上了,还卖掉了一部分田地。他把他的保安队扩大到了三百人。武器不够,他花钱把附近的洞庭湖区所有的猎枪、鸟铳都收来了,再不够的就配发弓驽。粮草、弹药和医药,他也备得足足的。他还特意请了豆豆的叔叔周闰生做武术教官,夜以继日教队员们“国术”。
他还想把湖匪王四的洞庭救国军收编进来,派了周闰生去当说客。可是王四不肯,还用不屑的语气对周闰生说:“兄弟,咱俩官阶不对等嘛,要谈判也得汤镇长自己来呀!而且咱们也不是一个系列。我王四现在是国军的团长,王翦波专员的直辖部队。你们那个汤镇长自称保安队长,往高里说只不过一个营长的架子,连番号都没有一个。既然保安队不是国军的战斗系列,要是我被你们收编的话,岂不让旁人笑掉大牙。按理该是我收编你们哪,哈哈!”
周闰生说:“你不愿意合伙那也就算了,说这么多啰嗦话干什么?我这就回去禀报汤镇长。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下兄弟,现在大家都在想打鬼子的事,没哪个想什么卵做官的事。再说,讲实力,我们的人数和装备不得比你们差……”
王四自知理屈,声音软了一些:“我们不说收编的事,可是我们还是可以商量联防和合作的事嘛。”
汤志龙听了周闰生的回报之后,气得直哼,说:“这个狗日的,你就是当了师长、军长,不过也就是个土匪出身呀,王四你牛个鸟啊!”
拂晓时分,汤镇长从龟山上走下来,突然停住了脚,问:“什么声音?”随从人员都驻足倾听。
像许多机器在工厂里同时轰鸣一样,又像是暴风雨骤来的时候,那种骇人的呼啸,是从内、外湖里远远传来的大量轮船的发动机声。再看湖面,只见黑沉沉的水面上,有无数快速移动着的灯火在闪烁,像湖水倒映出的满天星斗。显然,因为考虑到汤镇长的保安队人多势众,还有“战船”,抗战的调子又比较高,日本鬼子调动了周边地区所有的水上部队……
“不好!”汤镇长大叫,“鬼子来了!赶快发信号!快!”
一个马弁反身冲向山顶,很快点燃了早已预备好的烽火堆。
几分钟以后,整个黄沙湾都动起来了。三百名保安队员全部进入了预定的阵地,大多数老百姓都走出了屋子,准备帮助保安队与鬼子决一死战。海华德校长指挥的担架队一百多人,也随保安队悉数进入了阵地……
天色微微放明,鬼子舰艇上的大炮、机枪开始朝着湖岸边上的堑壕和船只高吼。不时有木船的碎片和着人的血肉,被炸飞在火光下的湖面上,不时有人的肢体和泥土一道,被高高掀在空气中。爆炸声像冬天的惊雷声一样吓人。
汤镇长船上的大炮也开始怒吼。队员们将早已装填好的火药点燃,轰的一声,一团篮盘大的火花喷涌而出,有命中敌船的,可更多的没有命中,然后又要接着装填火药。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自己的枪炮是多么原始,原始到就像在这场准现代化的战争里,他们手中的家伙不过是大刀和长矛,在敌军强大的炮火覆盖下,完全无济于事。
保安队与独守鳊山的王四是订立了联防合作协议的,黄沙湾人大多清楚。可是鳊山那边一直悄没声息,也就是说,王四并没有助汤镇长一臂之力。大家估计王四慑于鬼子强大的火力,当了缩头乌龟。
“不过鬼子那阵势也确实蛮吓人的,”周闰生事后评价说,“满满一湖的船,就像当年曹操率八十万水陆大军南下一样,以泰山压顶之势劈面而来,谁能招架得住?”
事后汤镇长找王四理论的时候才搞清楚,岳阳游击大队总司令王翦波有指令,国军与非国军部队不允许有实质性的合作,特别是不能与共军有任何合作。这就让汤镇长的黄沙湾保卫战遭受了灭顶之灾。
鬼子船上的机关炮,就像机关枪一样,可以连发,声音尖锐刺耳,呼啸而来,专打木船的船身。转眼间七条炮船就沉的沉,烧的烧,全部损失了。湖岸所有的工事都被攻破,一线的保安队员们,混乱地朝设在绿楼的前敌指挥中心撤过来,留下二线的队员们在半坡上的工事里勉强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