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华德跟孙北生走进设在下观音阁原县政府大院里的日军宪兵司令部。高大的门头下,孙北生的腿有点打软,这地方过去他就没有进来过,现在日本鬼子的枪兵站在门口放哨,就更显得肃杀恐怖了。海华德倒还没事,她把特别通行证在哨兵眼前晃晃,说:“我们找中村君,中村君!”哨兵眼睛直了片刻,立即啪的一个敬礼,二话不说就放了行。
有了一点年纪的中村义一,与人沟通时总喜欢使用中国话,“哎呀海华德校长,怎么是你呀!”他确实有点惊讶,想象不出这个德国大美人怎么会光顾自己的办公室,“哎呀海华德校长,不知道你要来,有失远迎。三浦君,快上茶,上水果!”
随着一声“哈伊”,转眼间一个年轻的日本军官就将贡品“君山银针”端了上来。海华德认识这种一根根竖立在杯中的神奇茶叶,在茶巷子的“君山茶行”里,一两这样的茶,要卖上十个光洋。
接着上来的是红澄澄的大苹果,据说是从日本国内海运过来的,专供日本军官。这苹果每个都一样大,一样红,一个形状,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房间里顿时充斥着诱人的浓香。
“司令官先生,你不用忙乎,”海华德抿抿嘴,微笑着道,“我今天来,只是有个小事想请你帮忙,一个很小的事。”
“请讲请讲,不用客气!”中村义一亲自给客人削苹果,愈发的笑容可掬。
“司令官先生,您说过的,我们是好朋友,那我就直说了。您看,我的这位兄弟,您也许面熟,他就是岳阳著名老中医孙海涛先生的次公子孙北生。他今天跟我一道,向您求情来了。”
“哦……”中村义一故作惊讶,“孙老中医我当然认识,我们还是好朋友,在一块喝过茶的。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啊,医术相当的精湛,在地方上威望也相当高,我正鼎力推荐他出任岳阳的维持会长。他的公子,我倒是不大熟悉,不过,看上去长得很像,哈哈!”
孙北生连忙把装光洋的钱袋子摆到中村的案前,说:“这是我爹爹让我带给司令官的一点心意。”
中村义一看也不看钱袋子,依然削他的苹果。
“司令官先生,我们今天来找您,正是为了这个会长的事。”海华德赶紧抓住话题不放,“孙老中医讲,他不适合做这个会长,也无心做这个会长。他一辈子只对中医有兴趣。可是司令官您的部下,可能要求迫切了一点,非要孙老中医做这个事。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呢?”
“哦,是为这个事呀。”中村义一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海华德手上,明知故问,“那孙老中医是您的什么人呢?或者说,跟海校长您是什么关系?”其实,他手下的情报部门,早已向他报告了海华德跟孙海涛一家的关系。
“他是我师父,也是我干爹。要不我也不会来麻烦司令官先生了。司令官先生,您最好是另请高明,别非让我干爹干这个,好不好?”
“真是这样的吗海华德校长?师父!干爹!如果真是这样的,那我们当然可以好好商量商量,重新考虑一下。”
“当然是这样的呀司令官先生!您对我这么关心,这么好……我绝对不会骗您的,请您一定帮忙哦。”
“帮忙,一定帮忙。孙桑,你回避一下,我跟海华德校长商量一下你父亲的事。”
内勤副官三浦次郎立即把孙北生领到院子里去了,还顺手关紧了房门。
中村义一立即像一根弹簧一样噌地站了起来,涎着脸皮走到海华德身边,声音有些发颤地说:“海华德校长,孙老中医的事,主要取决于你的态度,你不知道,我……我……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呃……只要你……愿意……愿意跟我……嘿嘿……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你……你知道,不不不,你不知道,我从台湾离开妻子来到岳阳,已经一年多了,可以说非常的孤独。可是作为一名宪兵司令官,我又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
说着,这位所谓原则性很强的人,就用手去搂海华德的肩。
海华德也噌的一下弹了起来,一把将中村推了开去,厉声说:“司令官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可不行,绝对不行!别的女人也许屈从你,我是绝对不行的!我和你,只能是很好的朋友,别的不行,这是底线。你知道,我是教会的人,直接受罗马教廷的调遣和保护,一切都要按教会的规矩行事,否则会遭到上帝和天照大神的惩罚。”
一番话,把中村义一给镇住了!日本人没有不信天照大神的,天照大神就是日本人的上帝!他不知道上帝是不是会真的惩罚自己,可是在待滞了片刻之后,这个欲火攻心的男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再次向海华德靠过来,丑陋的面孔因为不惧怕天谴而露出一副赖皮相。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真正的绝色美人,是可以让许多的男人玩命的!
海华德不得不大声吼道:“司令官先生,请您自重!我是受国际公约保护的德国侨民,您这样做,是要负严重的责任的。请您自重!”
这一番话,才把中村义一从熊熊的欲火中拉出来,他停止了动作,回到座位上,脸上再没有了丝毫笑容,相反,在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之后,恼怒之色渐渐浮现起来。
“司令官先生,谢谢您的宽容大度。我的事,还是拜托您多多关照。希望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我走了,谢谢司令官先生。”
“既然是这样,”中村义一从海华德身后瓮声瓮气抛来一句,“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商量和考虑的呢?你带个话给孙海涛,他必须出任维持会长,敢跟我对抗,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日本矮子,翻脸翻得如此之快,典型的小人禽兽!
海华德感觉到,中村义一最后的这段话,比前面对她的侵袭和骚扰还可怕。
果然,这天晚上,事情发生了。
因为孙海涛家里遇到了大麻烦,事情又没有处理下来,海华德就没有回黄沙湾,而是睡在孙家她的小房间里。她感觉自己有点累,想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大早还要赶到学校去上课。可是在床上躺了老半天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中村那丑陋凶恶的形象就浮现在脑海里,令她厌恶,更令她无奈、害怕,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半夜里,刚刚有点睡意的她,突然被惊醒过来,听到院子里某一张房门老是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感觉有点奇怪。海华德越想越不放心,起身出门来到院子里。月光下,她清晰地看见孙老中医用绳子把自己吊在院门的门框上,高大的身体在门板上扭动。声音就是来自这里。
“啊!来人啦!快来人啦!”海华德的心脏一下子蹦到了喉咙口,失声大叫起来。
东生、北生兄弟冲了出来,将老头子放下来,平躺在院心里的砖地上。老伴何梅英也跌跌撞撞地出来了,扯着嗓子号啕大哭。
海华德把油灯点亮,照了照,只见老中医脸色像身上的衣服一样雪白,已经没有了呼吸,但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
一会儿院子里就围满了人,连左邻右舍都被惊动起来了。
“妈的,看看日本鬼子把咱们中国人逼的,这帮狗娘养的!”
“咯老倌子脾气有蛮硬的噢!好!”
“这是什么卵世道啊……”
海华德推开众人,让空气流动起来。一时找不到医用纱布,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老头子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又进行心脏按压。很快,孙海涛老人在悠悠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清醒过来,声音微弱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呢!”
一家人闻言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