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小酒馆里,冯·李斯特面对的这个名叫彼德·菲西特的柏林人,已经潜心研究翻越柏林墙这个课题几年了,也亲自实践过好几回,只是一直没有成功。这一回,他想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翻越办法,乘热气球飞行。
这个点子一说出来,冯·李斯特就预感到它会成功。不幸的冯·李斯特,终于迎来了他迟到的幸运之神!这是很多人想不出来、即便想出来了也无法实现的。他不禁拍手称好,“你是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彼德·菲西特先生!你真是太了不起了,”冯·李斯特说,“我会全力以赴协助你实现这个伟大计划的!”
他们立即开始筹备热气球的事。在彼德·菲西特拥有的离柏林墙不到一公里的一个小院子里,堆放着彼德·菲西特出钱、冯·李斯特经手买来的制作热气球所需的各种原材料:尼龙布,尼龙绳,大量的胶水,还有压缩甲烷气罐和制作吊篮的铝合金板材及其配件。东西置备齐全之后,又花大价钱请来了热气球专家、菲西特的朋友布鲁希克帮助设计和制作。一无所有的冯·李斯特,特别卖力地做事。彼德·菲西特看着冯·李斯特拼命的样子,忍不住说:“其实我出点钱不算什么,能够逃离这个国家,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而要做到这一点,不能没有你的帮助,因为我已经是柏林国家安全局的常客了。”
“我也一样,”冯·李斯特摊摊手,“不少的警察都认识我了,不过我估计他们都不大想管我的事了,老油子了,嘿嘿嘿……”
他看着彼德·菲西特明亮、真诚的眼睛,忽然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善良而爽朗的人,一个好人。自己在监狱里待得太久了,似乎待傻了。
夜以继日地加班制作,总共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基本上完工了。
选定的升空时间是在清晨四点,那时候估计整个柏林都在深度的睡眠当中。吊篮的容积和气球的运载力,都是按五个人设计的,彼德·菲西特一家三口,加上冯·李斯特以及热气球专家布鲁希克。
在深浓的夜色里,热气球顺利升空了。可是气球体积太大,一升空就被柏林墙边的探照灯给发现了。估计哨兵们紧急请示上级耽误了几分钟,等到他们举枪射击,气球已经升得很高了。
突然听到子弹打在吊篮上的乒乓声,布鲁希克说:“糟糕,我们还是被下面发现了。唉,唉,我们有麻烦了兄弟们。”
冯·李斯特焦急地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升空之前,一切预想和设计,都是放在地面不被发现的基础之上的,因为热气球一旦升空,在天上的主动权是非常小的,基本上只能靠上帝给点运气。
“我们得加大火力,让气球升得更高!”
冯·李斯特不再问话,直接动手操作。
气球一下子升到了近三千米的高空。冯·李斯特发现,这个高度,已经连探照灯都无法照到了,枪声也听不到了,他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气球在高空中自由飘荡了一小会,宁静中的布鲁希克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说:“哦,对了,我们得紧急降落,否则政府会派飞机来把我们击落,国家的领空不允许有私人的飞行物,这是有规定的。”
冯·李斯特的心又悬了起来。他说:“可是我们降落的地点,会是在东边还是西边呢?要是又落在东边那怎么办?”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我们碰运气吧。”
“其实也没啥,”菲西特调侃道,“无非又进一次局子罢了,然后接着再来!”
冯·李斯特胆气顿时壮大,说:“是的,正是的,失败了我们可以接着再来,我们要坚持到底,你们不坚持到底我也要坚持到底!”
猛烈降低火力,热气球立即快速向下沉去。几分钟后,热气球就接近地面了,可以看到街道上一排排的温暖的路灯光。这时候人们都听见苏制米格飞机那特有的巨大呼啸声在夜空中响起,果然政府动用了飞机来追捕热气球了。所幸热气球很快降落在一片小树林里,飞机来慢了,只能调头,呼啸声很快就消失了。
五个人惊魂未定地待在吊篮里,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他们都搞不清楚,夜色下,降落的地点,究竟是在东边,还是在西边。
突然有人在吊篮外高声大叫:“哈哈,出来吧,你们自由了!”
大家把头伸出吊篮,只见几个持枪的军人站在面前。他们穿的是西德军装!
下午,在联邦政府给他们提供的宾馆房间里,冯·李斯特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立即起床穿衣,去找联邦政府出入境管理部门。
“我想尽快到中国去见我的未婚妻,尽快。先生您看,您看,”他指着自己斑白的鬓发,“我都已经这么老了……”
“很抱歉冯·李斯特先生,”接待他的官员很客气地说,“本来,我国与中国大陆不在一个阵营,虽然有些交往,可是眼下的中国,正在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除了中国政府邀请的外国友人和客人,任何外国人暂时都不能自由出入中国。”
“可是,您看,我是冒着生命危险翻越柏林墙而来的,我的未婚妻在中国,我们订婚都已经三十年了,我还经历了战争的枪林弹雨,在西伯利亚和德累斯顿坐了二十年的牢……长官,我求求您,我必须去跟她见面并娶她……”
“再等等吧,尊敬的冯·李斯特先生,你确实非常了不起地翻越了柏林墙,您的不平凡的经历,您对爱情的坚守与追求,也令我感动,令我肃然起敬。可是,尊敬的冯·李斯特先生,现在的问题并不在我这里。”
冯·李斯特感觉自己像一个春光下的雪人,迅速融解成一滩透明的雪水……
一九八九年,柏林墙被拆除,民主德国整体加入联邦德国,东、西德合并成为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