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测,这里可能是一个临时的野战医院或者救护点。我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吃了一点压缩饼干,然后把我的那把狙击步枪埋在了灌木丛里。我决定深入到他们的临时据点去探听情况。我会说流利的Y国语言,有敌军副连长的护身符,混过去应该不难。
4
果然是一座固有的据点。女兵们洗完澡后,三三两两的轻伤员从山坡上走下来,到河边洗澡。女人帮男人们脱了裤子,用手里的毛巾在清理伤员身上的污垢。这些年轻的女孩子面对赤裸的男人们没有丝毫的羞涩和拘谨。她们一边擦洗着伤员的身体,一边跟男人们开着玩笑。我用砍刀砍了一根棍子拄着,朝哨兵的方向从容地走了过去。两个女子从灌木丛里窜出来,用一把自动步枪的枪刺对准了我的胸膛。一个女子问了我口令,我回答了。另一个身材丰满的女子围着我转了一圈儿问,你怎么还用老口令。我说,部队前两天被打散了,我只知道老口令。那女兵就开始在我身上摸索。她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过分地成熟。由于没有戴胸罩,两个足球般大小的乳房在胸前不停地晃荡。她离我很近,身上一股狐臭、汗渍和奶腥味迎面向我扑来,很是呛人。
我别过头去,心里想,同样是女兵,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跟我们野战医院那个叫冯思琪的女兵相比。冯思琪肤色洁白,面容清秀,合体的军装把腰身凸显得婷婷玉立。眼前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孩子正在哺乳期,应该还在奶着孩子。她的胸前已经被溢出来的奶水弄湿了很大一片。她从我的裤兜里掏出了我已经做过手脚的证件看了一眼还给我,向我敬了个礼说,副连长,你可以过去了。
我看了一眼执勤的女兵问一句说,你家的孩子几个月了。她看起来有些羞涩,低下头说,才一个月。我敬了个标准的敌军军礼说,向英雄的母亲致敬。那女子看起来很感动,连说了两声“谢谢”。
我向着男人们洗澡的方向走过去。这些伤兵看起来像是从前几天战场上下来的,说不定会有顾大海的消息。正在为一个伤兵洗屁股的小女子看到我走过来,停下手中的活儿,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我自己洗洗就行。我脱掉了衣服,高举着受伤的那只胳膊,用另外一只胳膊撩起水擦洗我的前胸。小女子趟水过来帮我脱裤子。这女孩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高大概一米五的样子。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住裤子说,不用你脱,真的不用你脱。一个伤兵哈哈笑着说,你不用害羞,美秀什么都见识过了。我也哈哈一笑说,我没有害羞,我也什么都见识过了。叫美秀的小女子帮我脱掉了裤子,用毛巾在我的两腿之间擦洗了好大一会儿,最后把手停在我的双腿中间,说:“过会儿,你可以到糯康军需那里领两条裤衩,这样你这里就不会烂掉了。”
洗完澡,美秀带我去军需官糯康那里去领裤头。我们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座石头房子。我仔细看了一眼这座隐没在山坡里的石头房子,周围被灌木覆盖着,猛一看根本发现不了。石头墙上石刻的英文字母没有被完全涂抹掉,很显然,这里曾经是美军的一个基地。
美秀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瘦骨嶙峋。看着我走进来,他斜着一双眼睛看了我很久。美秀介绍了我的情况。糯康用低沉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我,他在“钢铁团”呆了将近三十年,却从来没有见过我。我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恭维他说:“你没有见过我,我可见过你,就在去年,团长让我找你领过一次短袖军装和一顶苏式钢盔,阮世雄团长说你和他还在凉山一起打过美国佬,那时候你还不是军需官,你应该是连长,团长说你年轻的时候很能打仗,你很神武。”
在南京跟阮世雄在一起的时候就听到他说过,有一个人从十几岁就开始打仗,快五十岁了还是个副营职军官。其实,在敌军中这样的情况很多,糯康应该就是其中一个。我只好是顺着杆子朝上爬,果然,糯康不说话了,露着黄牙开心地笑,他对阮世雄还能够想着他,感到十分荣耀。
我很想从军需官糯康嘴里得到阮世雄的消息,就试探性地说:“我们这次被打散了,要不然,团长肯定会来这里看你的。”
军需官糯康看我一眼低着头,一边给我找衣服一边说:“只要他不死,他的部队是打不散的,这么多年,他领的部队从来都是越打越多,散了还会聚起来,他就是丛林中的影子,他的人都是影子,都飘在林子里,说不定很快就飘到我这里来。”
提起阮世雄,糯康满脸的骄傲。
丛林作战,阮世雄的团很有战斗力,在敌军部队中很有影响力。
5
我领了两件裤头和一双塑料凉鞋,回到了伤兵居住的地方。这里表面是个临时的后勤据点,实际上是过去美军留下的一个基地。我在西南军区实习的时候,边防团长曾经给过我许多援越抗美时候的军用地图。这里确实被标示过。只是过去的建筑物全被拆除了,他们又进行了伪装。
敌军看起来没有显眼的军事设施,这是为了避免空中打击。树枝搭起的几个两层棚子算是住所。棚子的上层放置着军需物,下层住着伤员和担任警戒的女兵。男女就这么混杂着住在一起。伤员大概有二十多个,人不是很固定,随时来随时走。负责伤员休养的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女军官,职务是个排长。女排长肤色黝黑,个子要高一些,大眼睛,人长得也很漂亮。因为职务的原因,她给我安排在了棚子的底层靠边的地方,让美秀负责我的医疗和饮食。
给我换药的美秀说,她们的排长是个战斗英雄,十五岁就和美国人打仗了。我问她,你们排长结婚了吗?美秀低下头,沉重地说,就在前几天,排长的丈夫被炸死了。跟我们在一起洗澡的一个伤兵插嘴说,她的丈夫是我们的副营长,他负责米迈谷右翼高地的阵地,炮火覆盖的时候被火箭炮弹炸成了碎片。美秀说,常年的战争,年轻男人越来越少,排长能找到这样一个男人很不容易。边上有个伤员插话跟美秀开玩笑说,伤好了,我们还得上去,说不定哪一天就战死了,我们可都是好男人。美秀拿光脚踢了一下那人的屁股说,就你这样的还是快点上去的好。那人嗷地一声叫着滚到一边去了,这一脚踢到了他的伤口上。
夜里,男女混睡的棚子里一片鼾声。美秀就睡在我身边,怀里抱着一把苏式半自动步枪。这姑娘睡觉不太老实,一条光裸的腿总喜欢搭在我身上。我把那条光滑细腻的腿拿开,眼睛盯着漆黑的林子发呆。我决定离开。留在这里危险就会一步一步接近我。
在丛林中游荡的阮世雄说不定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根据两个伤兵的描述,顾大海受了重伤,阮世雄不可能把他带得更远。离开之前,按照原先的设想,我会把这个临时的后勤基地化为齑粉。就在不远的林子里,我的背囊里有足够的手榴弹和枪榴弹。
我瞬间改变了这个念头。我决定就在这周围附近等待阮世雄到来。阮世雄他们从米迈谷阵地逃离,携带的武器装备和弹药肯定需要补充。早在很小的时候武德元就告诉我,任何猎物都会过分地相信和迷恋自己的洞穴。狩猎人要想抓住猎物关键是要在“狩”字上下功夫,所谓的狩,就是要在猎物常常出没的地方耐心等待。对阮世雄我有足够的耐心。
后半夜,我起身假装闹肚子,起来方便。美秀醒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说,我帮你吧。我说不用,我自己能行。美秀倒下,又睡过去了。我跑了十几米远,假装在芭蕉叶子后面拉肚子,乘机就势一滚,就溜下了山坡。黑夜掩盖了一切。我到林子里找到武器背囊,收拾完装备,朝着密林深处走去。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要在这里狩猎。
6
我猜得没错。阮世雄果然回到了他的巢穴。清晨,他带领几百人的队伍回来了。看来,他的部队在米迈谷受到打击后,还保存着相当强的战斗力。
白天,我潜伏在植被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阮世雄成建制的部队不少,他的炮兵营还相当成规模,牵引火炮十二门,迫击炮也有十几门,部队的装备也不错,清一色的苏联装备。这支部队不像我见过的敌军其他部队,虽然刚刚经历过重创但军容很严整,士气还很高。整整一天,阮世雄的兵都在构筑阵地。这里的地理优势和美军留下的坚固工事可以作为他的巢穴。阮世雄回来后,基地的警戒明显加强了。桥头上明着还是公安军女兵站岗巡逻,而事实上,暗堡里已经住进了人。黄昏的时候,阮世雄在河边出现了。五、六个军官跟在他后面沿着河岸走了一个来回就消失了。河滩上的伤员已经不见了,那里是他们枪炮交织的杀人场。我猜测,阮世雄肯定会把指挥所设在军需官糯康居住的石头房子。丛林中暗哨密布,要想接近石头房子很不容易。战俘关押在石头房子附近的一个岩洞里。战俘一共五个人,他们是黄昏时候到的,一个人躺在担架上,四个轻伤员抬着。抬担架的人年龄很小,大概都是在十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一连的新兵。担架上躺着的一个,肯定有一个会是顾大海。
他的双腿已经断了,根本不能走路。远远地望着那个岩洞,我的内心火烧一样疼痛。顾大海就在咫尺,可是我不能见他。
夜深沉。我像一条蜿蜒在草丛里的蛇,悄无声息地接近岩洞。渐渐地,我爬到了石头房子附近。石头房子里亮着灯,阮世雄正和军需官糯康、女排长在喝酒。美秀端着酒壶在后面站着。屋子里不时传来女排长的笑声。我很纳闷。她刚刚死了丈夫,怎么还能笑得如此开心。阮世雄曾经对我说过,漫长的战争曾经让所有人的情感变得麻木,面对死人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内心深处激荡不起太大的波澜。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大海生不如死。
天阴沉沉的,深度潜伏的我感觉到连呼吸都十分压抑。
我要等待。等待出击的最佳时机。我要把顾大海救出来,把他带回家,带回我们的祖国。
龙
1
我必须去找林中虎。因为我深知,他去寻找顾大海很显然是一次冒险之旅。他很有可能会像顾大海那样深陷敌窟,很有可能被无边的丛林吞噬。但无论怎样,这样的现实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我眼前常常浮现出他看我时冷冷的眼神,他蔑视的眼神令我很不舒服。他已经开始在心里看不起我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心里有这样的感觉。我把这样的感觉概括成三个字:不对等。
跟林中虎在一起这么些年,无论我犯任何错误,他对我总是忍耐包容的。他宽厚淳朴的目光让人总能感觉到兄弟般的温暖。可是那一刻,他的目光是冷漠的。这样的目光告诉我,他已经不拿我当兄弟了——我是他鄙视的异类,他已经从内心开始删除我了,从此之后,我们之间将毫无干系。
第三天,军部命令部队开始对山里的有生力量进行围剿。吴向东对作战部署的调整有些迷惑。前面就是反击作战遇到的最大的一座中心城市。占领这座具有标志性城市,战争就结束了。可统帅部没有下达进攻城市的命令,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攻取了敌军最后一道屏障,部队却在城市的外围停住了大举进攻的脚步。我预测,国际政治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大规模的战争就此要止步了。
不能破城。马德胜把目光投向了米迈谷和深处绵延的大山。他要以一洗米迈谷损兵折将之耻。好胜心极强的他一直惦记着对手那个赚了便宜就跑的“钢铁团”。他不会等待,更不甘心寂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马德胜的性格。他开始命令部队以营为单位,装甲战车协同掩护进行拉网式围剿。他把这次清剿称作是“围猎行动”。
2
几万人投进大山,采用营和营结合部不留空隙,交替衔接步步为营的战法全面推进。出发前,部队配发了新的侦察和通信设备,加强了协同和联动。三个摩托化步兵师和一个装甲旅,四个装甲团的几万人部队撒向大山。炮兵部队和一线部队时刻保持联系,炮兵梯次跟进,前方一旦发现目标,立刻进行炮火覆盖。越过边境作战后期,顺畅的交通线使得我们的弹药和后勤保障十分充足。后续运来的弹药基数是翻倍的,大家不必在弹药消耗上存有顾虑。
战斗发起之前,部队进行了调整。新的任命下来了,我的职务是红军团一营副营长兼任一连连长。这样的任命是我咬破指头蘸着鲜血向上级申请获得的。据说当时师长杨雄力挺我的申请。看着我蘸血的请战书,杨雄在师常委会上兴奋地擂着桌子说,这就是军人的后代,没有丢掉当年他老子的气概,我就看好这样的军人,聪明有血性敢于担当,比起那些枪一响就往后缩的干部子女强几百倍,我欣赏这样敢碰硬的军人,我建议师党委同意他的请求。
战争发起之前,部队中确实存在领导子女调离野战部队的现象。这些现象曾经一度影响了官兵的士气。他们这些人,享受着优先提干,破格提职的特权。功利面前,他们一个比一个优秀。仗一打响,他们却找出种种理由逃避战争。马德胜曾经就这个问题在军党委会上发过狠。他说,面对死亡,每个军人都是平等的,为国家利益而战,不能贪生怕死,什么龙子龙孙,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我们这个军绝不允许有这样的现象发生。
这场战争,马德胜、尚玉婷、吴向东、我和冯思琪,我们一家上来了五个人。除了刚生完孩子的马思萍,我们家,穿军装的人都在前线接受硝烟炮火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