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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李省长他们走后,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也辛苦了,这天中午,谷雨生特意把沈天涯秦主任赖书记麻镇长还有县里有关部门的有功之臣召来,在县城最好的宾馆里设宴庆贺了一番,并拜托大家再接再厉,利用这次大好机遇,主动到上面去活动,把省直部门头头答应了却还没全部拨下来的资金都要回来,将生态效益工程尽快搞起来。大家兴致很高,说有谷书记这样高水平的领导坐镇指挥,事情一定能圆满成功。

谷雨生情绪激昂,跟在座的各位都干了杯。宴罢而归,他已经烂醉如泥,还是沈天涯和司机小尹将他扶回武装部的。望着床上沉睡着的谷雨生,沈天涯心头的敬意油然而生。为了这个生态效益工程,为了让昌永老百姓过上稍稍富裕一些的生活,这个谷雨生真是用心良苦,舍得卖命。好多人都在把谋官当成自己惟一的事业,已经不太习惯把老百姓的事业当做自己的事业。谷雨生所做所为,虽然也能为自己正式成为书记奠定基础,为以后的晋升获取资本,但他能把自己的智慧和能量用在工作上,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沈天涯没在谷雨生房间里久呆,关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本来想好好睡一觉的,脑壳里依然装着谷雨生那酣然而睡的样子,一时难得静心。沈天涯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同学而感到骄傲,也为自己能与谷雨生共创昌永生态效益示范工程而备觉荣幸。沈天涯默想,官场中如果多几个谷雨生这样的贤能,那老百姓也就有福了。

慢慢就有了一丝睡意,想眯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身陷囹圄的易水寒,沈天涯的脑袋又清醒了。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抓了床头电话,拨了于建国的手机。

这回于建国的电话很快就通了,沈天涯还没开口,他就说:“你是打探易水寒吧?”沈天涯说:“算你说对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于建国说:“他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沈天涯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于建国说:“不是废话。你可能也在报上看到了消息,上个月昌都市境内一处汉墓被盗,有两方汉砚被盗墓人高价卖给文物贩子,文物贩子正要出境时,被我警方捕获。警方又顺藤摸瓜,把盗墓人也逮住了,盗墓人供出他们的幕后指使就是易水寒,要不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两块砖头就是汉砚。”

沈天涯不相信易水寒会做这样的事,说:“有确凿依据吗?”于建国说:“警方正在抓紧搜集证据。”沈天涯说:“证据还没搜集到手,你们就把易水寒抓了进去,不是执法犯法是什么?”于建国说:“没那么多执法犯法,抓人还要等证据到手,嫌疑人早逃到爪哇国去了。”沈天涯说:“什么逻辑!那你们的证据要搜集到什么时候?”于建国说:“这可要看案情的进展情况如何。”

不知怎么的,沈天涯就上了火,吼道:“放你的狗屁!你一天没搜集到证据,就让易水寒在里面呆上一天?”

于建国却不恼不怒,说:“又不是我把易水寒逮进去的,你朝我发什么火?”沈天涯说:“你们这些公安棍子,没犯法的,你们想抓就抓,也不管证据不证据;真正犯了法的,背后得了人家好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罪犯逍遥法外。”于建国说:“你别打击一大片嘛,政法和公安队伍里确实有不少败类,这我也不否认,但大部分干警还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嘛。”沈天涯嘲讽道:“你这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市委副书记的口气,我可听得多了,还用你来鹦鹉学舌?”

究竟是相好的同学,平时又开惯了玩笑的,于建国只将沈天涯的挖苦话当作耳边风,说:“你急什么,我还只说了不简单的,还有简单的没说呢。”

沈天涯也就听出来了,于建国还留着一手,说:“那简单的是什么?”于建国说:“刚才不是说易水寒的证据还不足吗,这就有办法。”沈天涯说:“办法在你手里,你以证据不足放他出来,不就得了。”于建国说:“你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这可是市委一位主要领导督办的案子,是说放就放得了的?”沈天涯说:“是哪位主要领导?”于建国说:“你别老揪着我不放好不好?你不是跟谷雨生在一起吗,跟他也说说嘛。”沈天涯说:“他又不是公安局的,有卵用?”

没等沈天涯的话说完,于建国就把手机挂掉了。

沈天涯对着手上还没放下的话筒骂了一句娘,出了门。沈天涯知道于建国的意思,是要他请谷雨生跟程副书记说句话,公安局才好放人。

来到谷雨生房里,他还在呼呼大睡。沈天涯望望谷雨生那沉睡不醒的样子,不忍心弄醒他。就是要弄,恐怕也是弄不醒的。只好又回了自己的房间,上床躺下。

一觉醒来,已是日薄西山,沈天涯再去看谷雨生时,他已经不在床上了,正在卫生间里排山倒海。好一阵才从里面出来,见了沈天涯,问自己在席上是不是出尽了丑。沈天涯说:“你没有出丑,只当众把尿撒进了酒壶里。”

谷雨生知道沈天涯是开他玩笑的,酒醉心里明,何况当时他并没全醉,是做样子给席上人看的,免得大家再敬他的酒,所以还不至于出那样的洋相。这一下忽听沈天涯说到“撒尿”一词,谷雨生想起一事,问道:“那天我们到达昌明镇前,据说沿途各中小学学生都被你们发动起来,一人到路旁的草坡上撒了一泡尿?”沈天涯说:“哪有这样的事?”谷雨生说:“别瞒我了,这可是赖书记和麻镇长亲口在我面前说的。”

沈天涯就笑了笑,把布鲁塞尔城里小男孩雕塑的典故给谷雨生复述了一遍。谷雨生笑道:“就你的鬼点子多。”

又说了些这次李省长昌永之行的趣事,沈天涯才提到了易水寒。谷雨生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说:“还有这样的事情?”沈天涯说:“你不信,可以给于建国打一个电话。”谷雨生说:“我就不给于建国打电话了,你说我能帮你什么忙吧?”沈天涯说:“你跟程副书记说说吧,他能跟公安局打声招呼,易水寒就没事了。”

谷雨生望着沈天涯,略有所思道:“我觉得易水寒是个难得的人才,昌都市能有这样的人才,也是难能可贵的,我应该替他说句话。只是不知程老板会不会答应。”沈天涯说:“这次你也在李省长那里给他老人家挣足了面子,这点小事他会不答应么?”

“这是两码事嘛,怎么扯得到一起呢,何况我跟程老板也不存在‘交易’二字。”谷雨生说,“我试试吧,你先不要抱太大希望。”

沈天涯知道,只要谷雨生肯在程副书记那里说话,程副书记肯定会给他面子,而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程副书记一句话的事。

果然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见面,沈天涯还没开口,谷雨生就告诉他,他昨天晚上已跟程老板说了,他答应出面说句话。沈天涯笑道:“我就预计程副书记会买你的面子的。”谷雨生说:“你不知道,为了说你这件事,我还准备了一个电话提纲,先在电话里汇报了半天生态效益工程,然后才装着不经意提到了易水寒,说这样的人才,可不能毁在了公安手里。程老板也是知道易水寒这个人物的,当即答应给公安局长打个电话。”

沈天涯心里很高兴,说:“雨生你还真够朋友,也知道怜惜人才。”谷雨生说:“你还真以为我是看他易水寒是个人才?”沈天涯说:“这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么?”

谷雨生一脸诡谲地说:“我是看他有一个漂亮的妹妹,而且他妹妹跟天涯同志有那么一腿。”沈天涯说:“你看你看,又来了,是不是太俗了点?”谷雨生说:“俗就俗嘛,如今这个社会,除了你沈天涯,恐怕难得找到第二个真君子了。”

第三天,易水寒就被市公安局放了出来。

这个消息还是易雨萍跑到武装部招待所来,亲口对沈天涯说的。易雨萍很兴奋,说要好好感谢沈天涯。

沈天涯立即给正在开县委常委会的谷雨生打了电话,打屁脱裤地告诉他,易水寒已经出来了。然后对易雨萍说:“要感谢,你就感谢谷雨生吧。”易雨萍说:“感谢他,是您的事,我又没求过他,我只感谢您。”说完,拉着沈天涯要去搓一顿。沈天涯正好没事,就跟易雨萍上了县城边上一家新开业的小馆子。

不想易雨萍好酒量,酒喝得很主动,也很真诚,沈天涯不好在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面前太过保守,推杯换盏之际,不觉就有几分醉意了。待到易雨萍再要倒酒时,沈天涯生怕在她面前失态,说:“我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拿开自己的杯子,不肯喝了。

易雨萍端过沈天涯的杯子,给他倒了茶水,说:“天涯哥,我还没正儿八经敬您呢。这样吧,您喝茶,我喝酒。”给自己倒了酒,举起杯子,说:“这一杯,我代表我自己感谢您,如果不是您鼎力相携,我至今还是个待业青年,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不忘。”

沈天涯拦住易雨萍,没让她喝酒,说:“雨萍,我听人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我可不是有意施恩于你的,我是觉得这份工作是你应该得到的,我有这个责任替你落实政策,让这个已经失去公允的社会,还能保存点点公平。如果是为了让你感恩戴德,我才这么做,岂不是小人一个?”

一席话说得易雨萍对沈天涯更添三分仰慕,她说:“好吧,为了使您免做小人,我就不对您感恩戴德了,但我以小妹的身份敬大哥哥一杯,总可以吧?”沈天涯说:“这个理由确实不好推却了。”泼掉杯里的茶水,倒上酒,跟易雨萍干了一杯。

易雨萍点点头,重新倒了酒,又举起杯子说:“我哥哥今天不在昌永,我为他有您这样的好朋友感到骄傲,敬上这一杯。”沈天涯说:“为我和水寒的友谊,这杯酒我也是不得不喝的。”又干了一杯。

接着易雨萍又找借口跟沈天涯干了几杯。还要敬,沈天涯再不肯了,把杯子藏到了身后。易雨萍不好再勉强他,结了账,两人出了酒店。

已是寒秋时节,忽然一阵风吹过来,沈天涯血液里的酒上了头,身子不禁趔趄了一下,要不是易雨萍眼明手快,上前搀住,恐怕脑袋都撞到了街旁的梧桐树上。易雨萍乐道:“天涯哥,您不是要打醉拳吧?”沈天涯说:“我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易雨萍笑道:“不管是哪种醉,只要能醉就好。”

县城的夜晚,灯光昏暗,前路模糊,加上酒力正在一点点发作,沈天涯大脑已处于半混沌状态,只得任凭易雨萍搀着,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去。易雨萍没送沈天涯回武装部,却把他领进了自己单位的小屋,扶他躺到床上,打了热水,给他擦脸洗脚,怕他着凉,又拉过被子,盖到他身上。

蒙眬中,沈天涯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感觉得出易雨萍对自己温柔的服侍和料理。他还感觉出易雨萍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后,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吻得深情而热切。但酒精的力量掣制住了他,他没法睁开眼睛,更没法做出抵抗。其实冥冥中,这一切又都是他所期待着的。在易雨萍敬他第一杯酒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形,要不然,凭他沈天涯的理智,也不至于这么轻易让一个小女孩几下就灌醉的。

后来沈天涯就沉沉地睡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约深夜三点的样子,沈天涯兀地醒了。睁开眼一瞧,床头亮着一盏橙黄色的小灯,整个房间沉浸在一种浪漫而又温馨的氛围里。再看看自己身上,盖着一床陌生的散发着女人馨香的格子被。

昨晚的一切,慢慢慢慢回到沈天涯的脑子里,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咒着自己,太不自制了,竟然醉成这样。

这么自责着,沈天涯就坐了起来。这才看见易雨萍身上裹着毛毯,猫一样蜷缩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沈天涯想,真是鸠占鹊巢,自己一个大男人躺在床上,却让人家女孩去睡沙发。而且已是暮秋,夜里寒气重,将人家冻病了,于心何忍。沈天涯向易雨萍走过去,想喊醒她,又怕耽误她的睡眠。在易雨萍面前站了站,反身抱了床上的被子,罩到她身上。

然后,沈天涯轻手轻脚上了卫生间。

等到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时,易雨萍已经醒了,说:“天涯哥,被子怎么到了我的身上?”沈天涯心里忽悠了一下,望着易雨萍,说:“被子本来就在你身上的嘛。”易雨萍说:“不是怪事么?我睡前被子还在床上的。”

沈天涯镇住自己,说:“那就是它自己从床上爬下来,跑到你那里去的。”

易雨萍扑哧笑了,说:“那怎么才能让它爬回到床上去呢?”沈天涯说:“你身上有一种魔力,只要你去了床上,它就会自己跑到床上去的。”易雨萍说:“不,我要它先回床上,我再到床上去。”

沈天涯只好过去扯了被子,重新抱回到床上。就在他站在床边,将被子摊平,正要转身的时候,易雨萍在后面抱住了他。沈天涯不敢动弹了,不知如何是好。易雨萍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说:“天涯哥,你的背好宽好厚的,靠在上面感觉特舒服,特安全。”

沈天涯闭上了双眼。这其实就是他所热切企盼着的,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易雨萍还在他背上紧贴着,嘴上喃喃道:“天涯哥,你睡在床上的时候,我就想上去贴紧你了,可是我不敢,我怕你不喜欢我。但刚才我在你眼睛里发现了一切,我一下子就胆大妄为了。”

沈天涯懂得易雨萍的真诚,但他怀疑这份真诚主要来源于她的感激,感激他为她的工作和她哥哥所做的事情。如果是这样,那易雨萍就是用这种方式报答他了,这岂不是变相交易么,而这又是沈天涯最不愿意的。沈天涯试探性地说道:“雨萍,你不能这样,我可是你哥哥的朋友。”易雨萍说:“我哥哥的朋友,我就不可以喜欢他了?”

沈天涯的大脑里晕眩了一下,他最爱听的就是这样的话。然而沈天涯并不敢相信这是易雨萍的内心话,至少此时还不敢完全相信。他说:“雨萍,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让我内疚一辈子的。”易雨萍究竟还太年轻,一时没听出沈天涯话里的全部含意。她柔声道:“你如果拒绝我,我才会内疚呢。”

这句话让沈天涯完全放弃了幻想。她内疚,是因为她觉得她欠着你。沈天涯不愿意接受这种报答方式。他将脖子上易雨萍那藕一样的手臂轻轻掰开了,转过身要把她推开。

却见易雨萍身上的毛毯一下子滑落了,一个冰清玉洁的身子雕塑一样挺立在眼前,那耸立的乳,那平展的腹,那丰满而颀长的双腿,还有双腿间那张扬着的野性的黑色,就像无形的欲望的浪潮,将沈天涯推到生命的浪尖,再把他摔向深渊,摔成不复成形的泡沫。

沈天涯差点就要守不住最后的底线了。

可沈天涯就是沈天涯,他的头低下了,一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毛毯,重新把易雨萍裹严,然后硬硬心肠,转过身,出了房门。

沈天涯抱紧双臂,在寂静的街上缓缓行走着。寒冷的夜风自耳边吹过,不远处传来昌江哗然的水声。穿过一条巷子又一条巷子,不经意间竟走到了大街上。黎明已经过去,天边已隐隐露出第一缕曙色。

回到武装部,谷雨生还没起床,沈天涯悄悄溜进自己的房间。本来想补一阵瞌睡,可躺到床上,却总也睡不着,易雨萍那美轮美奂的胴体老在眼前晃动。他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伪君子的味道。是呀,如果没有给予过易雨萍那些帮助,也许自己会是另外一种表现吧。沈天涯有几丝后悔,又有几丝安慰,至少他没有对不起自己吧。

由易雨萍,沈天涯又想起另一个女人罗小扇来。他暗忖,是不是潜意识里被这个女人左右着,才鼓足勇气拒绝了易雨萍?沈天涯想,好久没和她联系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就拨了罗小扇的手机。对方却没开机,这才想起时间还早,人家恐怕还没起床呢。

正胡思乱想着,谷雨生敲门进来了。他说:“给我老实交代,昨晚你哪去了?”沈天涯说:“下午到街上去买牙膏,从一家发廊门前经过,被小姐拉进去出不来了。”谷雨生笑道:“可以理解,食色,性也。”

开了两句玩笑,谷雨生说:“这几天我有些空闲,搞点什么活动吧?”沈天涯说:“搞什么活动?是嫖还是赌?”谷雨生说:“嫖赌花钱费时又伤身,还是搞点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吧。”沈天涯说:“听领导的安排。”谷雨生说:“昌都城里,你不是有些品位不错的茶友么?请他们过来,游游紫霞洞,再到紫霞泉边取水煮茶,肯定别有一番情趣。”

沈天涯就动了心,他来昌永前就有这样的想法的,便说:“我给游长江打个电话吧,他会来劲的。如果易水寒有情绪,把他也请过来。”谷雨生说:“行啊,易水寒不是刚从里面出来吗,正好给他压压惊。”

事情也是巧,刚跟游长江通完话,约好来昌永的时间,罗小扇的电话也打过来了。沈天涯说:“一个小时前我还给你打过电话呢。”罗小扇说:“我才开的机。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沈天涯说:“是不是在昌都?”罗小扇说:“现在还没有,不过已经在车上了,到昌都去出差。”沈天涯说:“来昌得有几天吧?我刚跟雨生商量好,后天请游长江和易水寒到昌永来走走,你一定要来。”罗小扇说:“今明两天我就可以办好事情,后天正好有空。”沈天涯说:“那就说定了,后天我去接你们。”

这天谷雨生让秦主任安排了政府办的小面包,亲自和沈天涯赶到昌都,将易水寒游长江还有罗小扇一起接到了昌永。

第二天几个人就驱了车,朝紫霞山进发。到得山前,众人下车步行。葱翠的林木,清亮得玉一般的山溪水,早已将这些在城里困久了的人滤得通体透明。

为让客人高兴,途中谷雨生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们都是仁智之士,在好山好水面前,一定要乐起来。”众人说:“到了谷书记治下,不乐行吗?”谷雨生说:“为了进一步达到乐的目的,我建议除了游好山玩好水之外,我们还得想想法子,自娱自乐才行。”众人说:“怎么个自娱自乐法?”谷雨生想了想,说:“现在不是时兴段子吗,今天每个人至少要贡献一个段子,与民同乐。不贡献段子的,就负责埋单。”

大家都说这个点子好,要谷雨生定个调子。谷雨生说:“段子多是俗物,而青山绿水却是雅君子,段子不能说得太粗俗,以免污了这好山好水。不过大俗又往往大雅,能在俗物中寻得雅趣,才是功夫。所以段子要俗,但说得要雅,好与此山此水相谐。那怎样才让段子俗起来呢?恐怕还是离不开权钱色三样东西,因此每个段子里面一定要包含权钱色三个要素,谁把这三样俗物说雅了,谁得金奖。”

大家认可这个规定,要谷雨生先说一个,做做示范。谷雨生不好推却,说了一个。说有张家女儿初长成人,貌若西施,其父受政府提倡政务公开公平公正的启发,决定不搞暗箱操作,来一回阳光工程,实行公开聘婿。立即就来了三个人。张父问第一个应聘者:你是干什么的?有何资格做我女婿?那人说:我是局长,手中大权在握,要谁圆就圆,要谁扁就扁。张父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已经进入候补之列。再问第二个应聘者。那人说:我是商人,资产过亿,上可通天,下可入地。张父也很满意,又将商人列入候补。最后是一个衣冠不整的年轻人,不用问就知是个无财无势的倒霉鬼,张父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手一挥,说:去去去,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应聘的?年轻人说:我有一个孩子。张父又气又恼,骂道:你既然连孩子都有了,还到这里来自讨没趣干什么?年轻人说:我的孩子在你女儿肚子里。

这个段子有点味道,不但权钱色三样东西都包括在里面了,还有几分巧妙。谷雨生算是开了个好头。正要找人继续,谁知已经到了紫霞寺,大家放下段子,走进寺里。天下的寺庙其实大同小异,几个转一圈也就出来了,再从寺后一条小径折往紫霞洞。

紫霞洞开放不久,沈天涯他们是这天第一拨游人。跟着导游小姐进得洞里,果如谷雨生那天跟沈天涯所说,洞中有洞,洞上有洞,洞下有洞,洞洞连环,别有一番情趣。

在洞里进进出出,不一会儿来到了洞底。这是一个大厅,一旁有瀑布,有酷似山果野菜的石笋,还有不少猴子形状的石像。导游就说这是花果山水帘洞。大家细瞧,还真是这么回事。大厅里还有条形石凳,大家坐下休息,说些闲话。

说得来了兴致,有人提出该说个段子了,大家就推举游长江,说他是堂堂作家,段子一定精彩。沈天涯插话道:“长江,据说你刚评了一级作家,值得庆贺嘛。”易水寒说:“评个一级作家有什么可庆贺的?长江究竟发表过不少作品,有些人花几千元钱,从书号贩子里买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书号,把几篇表扬稿凑在一起印几百册,就可评个一级二级的。”谷雨生说:“我也经常收到过这样的所谓著作,开始还很当回事的,翻上两页,发现大部分没超过黑板报水平,后来就再提不起兴致了,送书人一出门,我就扔进了废纸篓里。”易水寒说:“这还算是有作品的,有些仅在报屁股发表过一两篇《我爱王八节》之类的豆腐块,连花钱印册子的字数都不够,也评上了一级作家。”

众人大骂易水寒,说这世上哪来的王八节。游长江说:“王八节好像还没听说过,但《我爱王八节》这样的文章,咱们《昌都日报》却真的登过。”大家还是不信。易水寒说:“你们不信没关系,回去我把报纸给你们找出来。我没看报的习惯,报纸是长江给我的。原来是三月份快到的时候,有人给《昌都日报》写了篇《我爱三八节》的应景文章,排版时把‘三’字错排成了‘王’字,出报时又没校对出来,昌都人民都跟着爱了回王八。”

众人捧腹而笑。笑过,又回到作家话题上。谷雨生说:“我也不明白,劳模呀,先进工作者呀,可以评出来,那作家怎么是评得出来的?作家写东西是给读者看的,读者不认可,封个一级二级的,有什么意思呢?过去我对‘作家’一词感到非常神往,读中学时还做过作家梦,现在看那些句子都写不通顺的角色都成了一级作家二级作家,我这梦也做不起来了。”

说得游长江都不好意思起来,说:“你们别眼红了,这所谓的一级作家二级作家,没两个地方跟工资挂钩,更别说其他待遇了,是上面拿来哄我们这些不值钱的文人的,就好像玉皇大帝封给孙悟空的齐天大圣,头衔吓人,可组织部档案里却找不到依据,连参加蟠桃会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孙悟空没资格参加蟠桃会,还有一身本领大闹天宫,我们这些臭文人,最多写两篇狗屁文章发发牢骚,再没别的本事。”

罗小扇要替游长江鸣不平了,说:“游作家说的也是,人家文人自费印本书,评个一级作家二级作家,于国于民并无大碍,还促进了造纸业和印刷业,哪像有些人只要没走错夜路,一朝权在手,什么小车小楼小老婆都到了手,那才祸国殃民呢。”

见话题扯远了,沈天涯忙说:“别搞得太严肃,严肃了还怎么实现雨生的主题,乐山乐水呀?长江还是说段子,大家乐乐吧。”众人都说有道理,请游长江说了一个。说是有人喜欢潇洒,在宾馆里开了房,喊小姐按摩。小姐很漂亮,那人提出特殊服务,小姐要加收五百小费,那人也不砍价,一口答应了。事毕,小姐朝那人要钱,那人拿出罚单,写上罚款五百元,递给小姐说:五百元在这里。小姐哪里肯干,说要报警。那人亮出工作证,说,我就是管警察的。小姐一看,是公安局长,只好自认倒霉。

这个段子没有谷雨生说的精彩,大家就说游长江这个一级作家肯定是送礼送的。好在段子里的三个要素都已具备,也就让游长江勉强过了关。

起身继续往前。没走上几步,发现一旁有一个小洞,洞口很小,一次只能通过一人。导游说:“这是情人洞,里面有供情人谈情说爱的小包厢。但我们有洞规,只能有情人才能进去,而且免费。”大家乐了,说:“那导游你说,我们这里谁和谁是情人?”导游说:“谁和谁是情人,也用不着我来猜,只要往洞里喊着对方的名字,大呼‘我爱你’三个字,如果真是情人,里面就‘我爱你我爱你’地回答你,如果不是情人,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大家甚觉有趣,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游长江有些心痒痒的,走到导游小姐面前,说:“小姐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如果喊应了,那你就是我的有情人,跟我进去坐包厢。”导游也大方,说:“我叫刘拉芳,你喊应了,我一定奉陪。”

游长江就走到情人洞口,大喊三声“刘拉芳我爱你!”里面却默默无声,什么动静也没有。导游笑道:“看来我们还不是有情人。”游长江说:“拉芳不是你的真名吧,好像是什么洗发液,电视里天天都在打广告。”

“电视那是侵权,我正要跟它们打官司呢。”导游开玩笑道。又指指客人中惟一的女性罗小扇,“这位女士是你们的朋友,你总知道真名吧,你喊喊她的名字试试?”游长江就对罗小扇说:“小扇同志,你同意吗?”罗小扇笑道:“行啊,看我有没有缘分做你的情人。”

游长江又扒在洞口喊了几声“罗小扇我爱你”,还是没反应。

游长江气馁了,把易水寒推上前,说:“水寒,你去试试。”易水寒说:“那好吧。我对小扇已是倾慕已久,希望今日能够遂愿。”也把头伸进洞里,喊了几声“罗小扇我爱你”。里面还是没有响应。

接下来谷雨生也去试了试,也是一样。最后只剩沈天涯了,他不肯试,说:“我就不用试了。我跟小扇同事多年,如果是有情人,也就不会各奔东西,一个省城一个县里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沈天涯是心怀顾虑。这虽然是开玩笑的,谁也不会当真,但如果沈天涯喊了,情人洞有响应,那要让罗小扇尴尬;没有响应,又会让她生出什么想法,还要影响今天的游兴。可游长江他们不干,一定要沈天涯喊。沈天涯去望罗小扇,她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他知道她的意思,她不会介意的。沈天涯这才朝洞口走了过去。

也是怪了,那“罗小扇我爱你”几个字才从沈天涯嘴里喊出来,洞里就传来了“我爱你我爱你”的声音,而且真真切切,没什么含糊的。沈天涯感到很惊奇,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接着又喊了两声,里面又跟着响应了两次,那“我爱你我爱你”的应声一次比一次嘹亮悠长。

大家就鼓起掌来,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把沈天涯和罗小扇推进洞口。

进得洞里,才感觉有一股不知来自何方的清风在不大的洞壁里旋转着,环绕着。慢慢这股风就消失了,洞里变得静如止水。沈天涯估计是这股来路不明的风的作用,才让他的喊声有了回应,而绝不是因为他跟罗小扇是有情人,尽管他俩确实是有情人。罗小扇则不是这么认为,她觉得这的的确确是上天对她的回报。她感到很满足,依偎在沈天涯怀里,浑身都涨满幸福的浪潮。

情人洞里非常暖和,灯光很暗,气氛跟“情人”二字十分吻合。两人绕了半圈,发现有一个石屋,门外写着“情人屋”三个字。两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进了石屋,才发现里面不仅有石桌石凳,还有一架小石床,石床上还备着席子和毛毯。两个人惊叹着设计人的用心,怦然心动了。罗小扇早已支撑不住自己,泥一样瘫在了沈天涯怀里。沈天涯便把她抱起来,一边吻着她滚烫的嘴唇,一边将她轻轻放到了石床上。

更奇的是,身后的石门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无声地缓缓合上了。看来这个石床上装着什么机关。

沈天涯就觉得他们到了一个奇特的幻境,他沈天涯已经不是沈天涯,怀里的罗小扇也不是罗小扇,一切仿佛都在上帝的魔掌之中,上帝要把两个人团成泥就是泥,上帝要把两个人和成浆就是浆。

等两个有情人死而复生,出得情人洞,回到紫霞洞口时,大家已等在那里了。都笑他们做情人做得忘了现世。游长江还取笑他俩道:“真是洞中只片刻,世上已百年啊。”说得罗小扇脸都红了。

这时导游走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小本子,要沈天涯两个留言。沈天涯说:“我的字丑,不好意思。”众人说:“我们都留了,你们怎能不留?”导游也说:“是呀,每个客人都是要留言的,这也是对我们进一步开发紫霞洞的一种鼓励嘛。”

沈天涯只好拿起笔,沉思片刻,在上面写了两句话:

世外桃源洞中洞

梦里幻境人上人

众人过来一瞧,都说沈天涯这两句话写得好,与这个紫霞洞的情境十分贴切。站在沈天涯身后的罗小扇见了,却掩嘴笑笑,悄悄在他背上狠狠捏了一把,同时在他耳边骂了一句:“你真坏,坏透了。”当着众人,沈天涯不好表示什么,把本子还给导游。

几个人开始往紫霞泉进发。

有人提出该由易水寒说段子了,易水寒便说了一个。说是有一位副处长多年没得到提拔,后通过多方努力,终于如愿以偿当上了处长。兴奋之余,他发现局里处级以上干部最近都养了宠物狗,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做了处长,不养一只,岂不掉价,于是带着三岁儿子上宠物市场选狗。终于看准一只,处长将宠物狗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摸摸胸脯,摸摸屁股,又摸摸大腿,还亲热地吻吻狗脸,然后去掏钱包。儿子不解,说:爸你把这只狗抱在怀里,又摸又吻的,是干什么?处长说:我觉得它好玩,要把它买走。儿子说:那个秃顶男人是不是也觉得妈妈好玩,要把妈妈买走?处长脸色就沉了下来,说:别胡说!你太小,不谙世事,秃顶男人是你爸爸单位的局长。你知道你爸爸是怎么当上处长的吗?

易水寒的段子说完,离紫霞泉也不远了。大家都说易水寒这个段子不仅权钱色都包括在里面,而且俗中有雅,比游长江的那个强多了。

来到紫霞泉边,众人赞叹了一阵紫霞泉的清纯,说这样的泉水,就是三分茶叶,也能煮出十分茶水来。然后开始为煮茶做准备。茶具茶叶和煮茶的水壶都在随身的包里,大家取的取泉水,支的支石灶,拾的拾柴草,然后生火架壶,干得十分开心。

没多久,壶里的新泉就沸腾起来,游长江开始献艺,什么丹凤朝阳,春风拂面,什么韩信点兵,关公巡城,什么三龙护鼎,润物无声,讲解得头头是道,让各位陡长了识见。山鲜崖鲜,草鲜木鲜,鸟鲜兽鲜,泉鲜火鲜,真是世间少有的佳境佳茗,这茶喝起来自然格外芬芳香醇,韵味绵长。

忍不住要以茶代酒,相互敬献。谷雨生感谢客人看得起他这位基层干部,看得起这方心山情水,不辞辛劳,远足而来,给昌永增色,给昌江增辉。游长江和易水寒却说,应该是他们感谢谷书记,给了他们踏山钻洞,以茶会友的好机会。

有山水可乐,有茶艺可赏,有佳茗可品,有闲话可聊,在这个各自为名为利四处奔忙的世上,实在是一种十分奢侈的享受了,大家心情非常舒畅,就有了醉山醉水醉茶的感受。快活间,有人提出,喝酒需要下酒菜,喝茶不用佳肴,一路上就沈天涯和罗小扇两个没说段子了,何不让他俩说两个更加精彩的拿来佐茶。大家就响应,问他们两个谁先说。

罗小扇看看沈天涯,说天涯的段子放后面压轴,她先。说是皇帝三宫六院,那么多美妙宫女,凭他一己之力,实在顾不过来,于是久而久之,那些当初刚进宫时鲜嫩得米豆腐一样的宫女,竟渐渐变得面黄肌瘦病歪歪的一个。皇帝忧心忡忡,跟身边宠臣商量对策。那宠臣说:这还不好办,只要皇上舍得破费,出点小钱,我负责去民间寻医问药,早早治好宫女。皇帝说:钱的事不是小菜一碟么,只要能治好宫女们,我还在乎那几个小钱?于是拨出专款交给宠臣。宠臣遵旨而行,寻回奇药。也是药到病除,不久那些宫女就鲜活如初了。那天皇帝抽空看望宫女们,见一个个容光焕发,青春靓丽,非常高兴,表扬宠臣会办事。从宫女们那里出来,准备回朝的时候,忽见栏外一群青年男子,一个个病弱得皮包骨头,东倒西歪,人不人,鬼不鬼的,皇帝便问宠臣那是什么。宠臣说,那就是宫女们扔在那里的药渣子呀。

大家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说:“天涯,看你面黄肌瘦的,是不是也做了小扇同志的药渣子?”说得罗小扇满脸羞红,骂众人嘴臭如粪坑。沈天涯却说:“我这可是为昌永人民操心操的。”

最后就沈天涯了。他说他的段子很简单,但贴近生活。说是五个女干部同时被定为市委常委人选的考察对象,经过一段时间角逐,有一个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常委。其余四个落选女干部气急败坏,痛定思痛,聚在一起总结经验教训,好改进工作方法,争取日后进步。第一个女干部说:这次我没提拔,主要原因是上面没人。第二个说:我上面有是有人,只是不硬。第三个说:我上面有人,也硬,只是我没活动。第四个说:我上面有人,也硬,我也活动了,只是我没出血。

沈天涯说完,大家开始觉得这也算不了什么好经验,旋即却觉得这经验实在宝贵,尤其是对女干部而言,便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说还是沈天涯这个段子将权钱色结合得最好。

喝着好茶,还有好段子相佐,真是神仙般的活法,不知不觉太阳西沉,暮色将至。大家这才兴犹未了,告别紫霞泉,缓缓往山下走去。

第二天谷雨生和沈天涯就亲自把客人送回昌都。先送游长江和易水寒回文化馆。易水寒非常感激谷雨生给他解决了妹妹的工作,又把他从里面弄了出来,这两天还将他接到昌永散心。谷雨生说:“水寒你别这么说嘛,你是天涯的好友,也就是我的兄弟,能为你这样的名士做点实事,也是我谷雨生的荣幸。”

易水寒觉得这个谷雨生真够义气,说:“今后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吩咐。”谷雨生说:“别的地方也不好麻烦你,我平时有空也喜欢收集些古玩,有机会还要请你赐教哟。”沈天涯在一旁说:“这还不好说,古玩方面找水寒就是。”易水寒说:“那是那是。”

接着送罗小扇去了两天前住过的没退房的宾馆。因当着谷雨生的面,沈天涯不好对罗小扇太过殷勤,罗小扇下车后,他还犹豫着,呆在车上没动。谷雨生说:“你送一下小扇嘛。”将他推了下去。

进了房,罗小扇便反手将门关死,一头扑进沈天涯的怀里。沈天涯拥紧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情不自禁地在她额上吻起来。

温存了半晌,罗小扇无声地笑了,抬头看着沈天涯,说:“我离开你没几天,你怎么竟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沈天涯说:“谁说的?我不还是那么中规中矩的么?”罗小扇说:“还中规中矩?忘了你昨天的留言和那个段子?”沈天涯笑了,说:“那都是事实呀,尤其是那个留言。”

罗小扇就揪揪沈天涯的嘴角,说:“你就这张嘴逗爱。”沈天涯说:“没别的地方逗爱了?”罗小扇在他胸前擂起来,说:“你坏你坏你坏!”

闹了一阵,沈天涯怕谷雨生难等,准备离去。罗小扇忽然伤感起来,说:“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沈天涯就不忍了,重新把她抱紧,说:“天涯若比邻,何况我们同在省内,容易走到一起来。”

“说容易,其实也不容易。”罗小扇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们公司的规模已经越做越大,老总呢是个技术型人才,托我给他物色个管理人才,做他的副总。我看你挺合适的。如果哪一天你不想在政界呆了,给我打一个电话。”沈天涯说:“暂时还没这个想法。不过以后也许会走这条路的。”

说完,沈天涯松开了罗小扇。

正要转身,罗小扇又扑进他的怀抱,还不忍分开。最后罗小扇解开沈天涯的衣扣,在他前胸狠狠咬了一口,才放了他。

当天,沈天涯就和谷雨生回了昌永。晚上沈天涯到卫生间去洗澡,对镜而视,罗小扇在他前胸留下的那道深深的痕印还在。沈天涯抚着那道痕印,痴了好半天。

接下来的日子,沈天涯和谷雨生又一头扎进了生态效益示范工程。

快到年底了,谷雨生忽然对沈天涯说:“为这生态效益工程的事,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天涯我们两个到外面去走走,放松几天吧?”沈天涯说:“到哪里去?”谷雨生说:“不走远了,时间不允许,就到省城去看看,据说那里新开业的文物市场很热闹。”沈天涯说:“难道你真的喜欢上了古玩?”谷雨生说:“花不可无蝶,人不可无癖嘛。”

谷雨生于是亲自开车,和沈天涯出了昌永。到了路上,谷雨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给易水寒打个电话吧,看他有空跟我们玩去不,也好向他学点入门知识。”沈天涯就拨了易水寒家里的号码。谷雨生有请,易水寒哪敢怠慢,答应得飞快。

到昌都接上易水寒,三个人当天到了省城。第二天逛了一天文物市场,谷雨生在易水寒的指点下,购了三千元钱的古玩。市场里好多收藏家都认识易水寒,见他让谷雨生买什么,他们就跟在后面买什么。这一下,谷雨生才真正意识到了易水寒在收藏界的分量。

尽了玩兴,三人走进一家高级餐馆,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谷雨生的手机响了,他嗯嗯着,脸上浮起难色。放了手机,谷雨生的脸色还没恢复过来,沈天涯问他,是不是老革命碰上了新问题。谷雨生说:“是程老板打来的,说李省长托他找一个人。”沈天涯说:“找什么人,将你愁成这样?”易水寒也说:“说出来,看我们认识不?”谷雨生手一摆,说:“别提他,喝酒喝酒。”

沈天涯隐约意识到程副书记要找的人是谁了,对谷雨生说:“要找谁,用得着我做工作的,我给你做做工作。”谷雨生这才放下杯子,把沈天涯拉到包厢外面的走廊上,轻声道:“这个易水寒的名气真是大了,连李省长收藏了一样东西,也点名要他去看看。”

沈天涯心想,这个谷雨生到省城来,原来早就是有目的的,还说是出来放松两天。却不点破,说:“我还以为要找什么人呢,易水寒就在这里,我跟他说一声不就得了?”谷雨生说:“不行不行,易水寒如今名头大,随随便便说声要他去看东西,他就去?”沈天涯说:“这倒也是,据说请他看东西的人多得很,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他最不愿意屈从。”

谷雨生明知故问道:“我就不懂了,看看人家的收藏品,又费不了大劲,怕污了他的眼睛?”沈天涯说:“污眼睛倒不至于,难处却是有的。人家请你去看东西,无非讨你金口玉牙,给个结论。真的说成真的,还好办,皆大欢喜。若是把假的说成假的,人家不高兴;把假的说成真的,自己不舒服。”

谷雨生做恍然大悟状,说:“还确实是这么回事。”沈天涯说:“你是不是要让易水寒给你出面,去弄假成真?”谷雨生说:“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沈天涯说:“你既然叫我一同前来,易水寒的工作只好由我给你去做了。”谷雨生说:“先别忙,得先做些准备,然后你再跟他去说。”沈天涯只得由着他。

第二天一早,谷雨生就拿着手中的龙卡到银行里取了三万元钱出来,用一个大信封装好,来到易水寒的房间里,当着沈天涯的面,说:“水寒,这是昨天夜里程老板托人送到我房间里去的,让我转交给你。”

易水寒莫名其妙,不肯接钱,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谷雨生说:“这是三万元现金,是预支给你的劳务费,程老板要托你办一件事情,但不是以他个人的名义,而是代表昌永县全体干部群众,请你出马。”易水寒说:“你先说清楚了,我怎么云里雾里的?”

谷雨生的弯子绕得很远,说:“你知道昌永县正在搞大规模的生态效益工程,工程由程老板挂点,我和天涯两个具体负责,这事做成了,可是对全县老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如今省里的启动资金正陆陆续续拨往昌永,如果你能出马,对昌永这项事业,将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易水寒说:“谷书记你说了半天,我还是听不懂。你干脆直说吧,要我干什么,我干什么就是。何况是对昌永老百姓有利的事情,就是你和程老板个人的事,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正报答无门,有个机会为你做点小事,也是给我易水寒面子了。”

谷雨生把钱塞到易水寒手上,说:“你先把钱收好。”易水寒说:“要我不收钱呢?”谷雨生说:“不收钱,这话我就不好开口了。”沈天涯也帮腔道:“水寒,你就收下吧,这既不是程副书记和雨生私人的钱,也不是向你行贿,是给你的劳务费,不会让你犯错误的。你不收下,谷书记怕你不会尽心去办事,你就稳稳他的心吧。”

易水寒没法,只好将钱接住。

谷雨生这才坐在易水寒身边,在他肩头拍拍,说:“水寒,你也知道,李省长前次到我们昌永视察生态效益示范工程,效果非常好,给我们敲定了一个来亿的投资,这些资金现在大部分到了昌永,我们的生态效益工程已进入实施阶段。一个亿啊,老兄,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别说我们昌永那样偏僻小县,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就是昌都市,今天广东招商,明天上海引资,什么意向资金好多好多个亿,合同资金好多好多千万,到头来也是白花了差旅费,招得到引得到几个钱?大家都把这叫招鸭引鸡,往往鸭走鸡飞。还是国家投资才实打实啊!李省长手在桌上一拍,一个亿就出来了。还责成市直有关部门拿出相应配套资金,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一点五个亿。所以我特意把自己收藏的一方唐代和田玉砚贡献出来,通过程副书记送给了李省长,也算是感谢李省长对昌永的关怀和照顾,另外还希望他督促省直各部门,早些把没拨给我们的资金尽快拨下去。”

说到这里,谷雨生点了一支烟,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城市,继续道:“李省长对这方玉砚挺喜欢的,回省里后就打电话给他的朋友省博物馆的宋馆长,请到他家里去玩赏,要他鉴别真伪。好在宋馆长也是程副书记的大学校友,程副书记事先就跟他说了这事,所以到得李省长家里,就一口肯定那方玉砚确实是唐砚。但李省长并不相信宋馆长的话,讥笑他们这些深宅大院里的收藏家每天看到的都是人家从古墓里挖出来的现成文物,也没跟民间的赝品直接打过几回交道,看真货头头是道,看伪品并不在行。宋馆长不得不承认李省长说的是事实,愿意推荐靠实物真假辨别起家的民间收藏家。”

谷雨生回到易水寒旁边,说:“你说李省长是怎么答复他的朋友宋馆长的么?他说:我也不要你推荐了,你推荐一个跟你一样水平的来,不是要害了我?然后他直接说出了你易水寒的大名,托宋馆长跟你联系。宋馆长回去后就打电话把这事跟程副书记说了,程副书记知道你和我还有天涯就在省城,电话嘱我一定办妥这事。”

一方唐砚后面竟引出一串这样复杂的故事来,也是沈天涯没有想到的。他想谷雨生这么做,既是为了自己和程副书记的前程,也是为了将昌永的事早日办成。所以不管怎么样,沈天涯得替谷雨生说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话,易水寒还是会考虑的。于是说:“水寒,雨生已把什么都说了。你听得出来,他也是为了贫穷的昌永老百姓早日致富,才挖空心思讨好李省长的。不管那方唐砚真假如何,你一定要替雨生或者说昌永人民,跑这一趟。”

易水寒长叹一声,说:“天涯打电话给我,要我跟你们到省城来,我就知道你们一切都导演好了的。行,今晚我就到李省长家里去一趟。”

见易水寒答应下来,谷雨生松了一口气,立即跟宋馆长打电话,商量好易水寒跟李省长见面的方式。晚上谷雨生开着车,跟沈天涯一道,把易水寒送进省委大院。到得常委楼前的树荫下,易水寒要下车了,谷雨生又多此一举地说:“水寒你就说是宋馆长托你来的,千万不要说出程副书记和我的名字。”沈天涯扯扯谷雨生,说:“你放心好了,这样的场面水寒可经历得多了。”谷雨生说:“那是那是。”又拍拍易水寒的肩膀,说:“水寒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易水寒下车进常委楼后,谷雨生和沈天涯两人就坐在车里一动不动等待着。沈天涯说:“雨生,你那方唐代玉砚到底是真货,还是假货?”谷雨生说:“我也不敢肯定,但凭感觉,那玉绝对是和田的,而且是上品,至于砚是不是唐代的,我也不太说得清,但从款式和制作工艺看,估计至少是明以前的。”沈天涯说:“那你不干脆让易水寒说是明代玉砚,不就得了?”谷雨生说:“这你就有所不知,到了明代,这种玉砚就多起来,文物价值自然大打折扣,但放到唐代,那就是无价之宝了。”

沈天涯忽然感觉有些疲惫,把身子往靠背上一靠,担忧地说:“雨生,如果这方玉砚不是唐代的,你就害惨水寒了。弄不好,我就会失去水寒这个朋友。”谷雨生说:“没这么严重吧?”沈天涯说:“有些东西,在你我这些久居官场的人看来,也许并不觉得珍贵,但在水寒那里,他是看得跟生命一样重要的。”

谷雨生望望黑暗中的沈天涯,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两人一时变得无语,静静地等待着易水寒。

大约一个小时后,易水寒从楼里出来了。谷雨生立即发动车子,开到易水寒身边,打开车门,让他上了车。谷雨生一边开车,一边讨好地说:“水寒,那方玉砚到底是什么年代的?”易水寒叹一声,懒懒道:“谷书记想让它是唐代的,它还会成为宋代或明清的么?”

谷雨生悬着的心落到原处。

也是兴奋,谷雨生免不了又要问及易水寒跟李省长见面时的情形,易水寒开始还冷冷地回答了两句,后来索性懒得开口了。谷雨生也就不好多问,脚上用用力,加大了油门,小车飞速向宾馆开去。

下车后,两人送易水寒回房。谷雨生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易水寒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开了房门,要进去了,才回头说了一句:“我半辈子的功德,今晚全给毁掉了。”然后进屋,顺手把门关上。

谷雨生和沈天涯就凝固在门外。

第二天早上,沈天涯去喊易水寒起床吃早饭,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动静。后来还是服务员过来说,这位先生天刚亮就走了。

沈天涯靠在门上,只觉得心头一阵沉重。他感到很后悔,不该听谷雨生的,把易水寒叫到省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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