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艾西德两眼噙着泪花，羞涩腼腆地低下头去。他的哥哥祖海尔十分想听弟弟往下讲，但艾西德却戛然止声。祖海尔忙问：
“弟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艾西德稍稍镇静之后，又开始讲下去：
胞兄，花烛之夜谁不盼呢？我与赛乐玛行房时，发现她是一颗未穿孔的珍珠，又是一匹未曾鞴过鞍的良驹。弟兄们，那时候，我扬鞭策马，高擎利器，好像在战场冲刺，为赛乐玛开苞……那一夜，我如痴如醉，似宝座上的科斯鲁君王，又似拜占庭的皇帝，挥鞭纵马，驰骋天地，豪迈无比，天下第一。我更加爱赛乐玛，赛乐玛也更加爱我。我们可谓水乳交融，双方快乐得死去活来。
我在岳父那里住了七天，然后告别老人家，回到家中。进到帐篷，只见我的父亲和兄弟们都为我久不归来而悲伤，都担心我在荒野上遇到敌人的侵袭。他们突然看见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无不立即站起来迎接我，为我平安回到家中感到无比高兴，问我在什么地方住了那么多天。
我在家中住了三天后，对他们说我要到埃图凡部落去，在他们的首领哈桑尼那里住上一些时间。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堂兄弟，到他们中间去可解除我的忧虑。有那么几天，我感到心慌意乱，惆怅不安，便带着奴仆，拿了些适于送给亲友的贵重礼品，如麝香、香料，就到他们那里去了。
我走了好远的路程，终于在夜半时分到了舍穆赫部族，看到赛乐玛在等着我，我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亲了又亲，吻了又吻，一起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夜晚。
我在那里受到款待，一连二十天整，我预感到她怀孕了，更加爱她。有一天，她对我说：
“亲爱的，你何不让我一偿心愿呢？你听过嫉妒者说我的门第有些可疑之处吗？你为什么不把我带回你们的部族中去，让我们在那里欢聚，就像高贵的阿拉伯人那样，有我们自己的家，有我们自己的住所和朋伴呢？”
我对她说：
“赛乐玛，凭安拉起誓，你的话很甜，你的意见很好。但是，我怕我的弟兄们和我的父亲责备我，因为他们会说我：‘你结了婚，连我们都不告诉一声，也不请我们一起欢聚一下，这是为什么？’”
赛乐玛听我这么一说，哭了起来，她说：
“我害怕分离呀！因为昨天我看见乌鸦在我的左侧盘旋低飞，哇哇鸣叫。”
那一夜，她把我紧紧搂在她的怀里，哭泣不止。
兄弟，她对我说，她看到我的肩膀上有座金臂钟，钟里有两尊红宝石偶像，价值如同呼罗珊的王冠。她对我说：
“把这座金臂钟送给我吧，但期用它达到我的目的，我将它保存到比我的灵魂更宝贵的人到来之时。我的孩子已经因此遇到麻烦。”
听赛乐玛这么一说，我为她而肝裂肠断，打内心怜惜她，于是把臂钟交给了她，并对她说：
“你只管放心，我一定会来的。”
她说：
“亲爱的，你千万不要忘记我的温情。我的心十分不安，害怕分离。”
我说：
“安拉诅咒让你不安的魔鬼！你就节制一下自己的忧虑和悲伤吧！”
那天夜里，我和她一起睡到天亮。起床之后，我就把臂钟给了她。她说：
“公子，你同我告别吧！”
“赛乐玛，这是什么吉兆？这是什么信号？”我问。
“公子，凭全知全能的主起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像只鸟儿一样向我俯冲下来，将我抓住，然后变成了一个人，与我结交为友。我和你一起待了两天，第三天你对我说：‘赛乐玛，和我一起回家吧！’我答应了你，我说：‘我要告诉我的亲人和部族。’仿佛我抓住了你，对你说：‘你给我留下一件东西吧！’你就把这臂钟给了我。我接过臂钟，你就回自己亲人那里去了。你离开我们这里时，忽见也门方向荡起一片黑色烟尘，像是火烟，继之火烟上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生出一阵风将烟火熄灭、驱散；但是，那火烟烧死了许多英雄骑士，只剩下我和你。那个巨大的黑色物体把我们带到也门，一个人走来，击打我的后背。只见一股火焰从我的玉门冒了出来，炽烈燃烧，向着希贾兹方向移动，绕着那里的所有溪水转过之后，来到你我所在的这个地方。你的部族人也都追到了这里，把你带了回去。突然之间，一头黑色大象出现在二王庙的面前，烤起火来，直到火渐渐熄灭。大象想撒尿把火炭浇灭，不料那火炭突然变成了一支明亮的蜡烛，照亮了你们，你们一直在烛光的照耀之下。起初，那头大象暴跳如雷，疯狂无羁，最后终于顺从了你们。随后，也门大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仿佛变成了阿卜斯部族大地。突然之间大火燃烧起来，顿时燃遍大地、平原和高山，将大地上的一切烧了个精光。忽见从火的附近逃出一群男子，他们把妇女、孩子和闺中姑娘包围起来。又见那头大象向着火冲去，用水将火浇灭，撤走可燃之物，那火中所剩的东西只有很少，于是大象走去开始灭火，用长长的象鼻子往火上喷水。我看见那头大象的鼻子老长老长，伸到了希贾兹大地、帖哈麦、也门、纳季兰、叶马迈、哈达拉毛、阿尔明特、哈卜涉、波斯、罗马和星际。我听到一个人说：‘安拉定会派一位阿拉伯先知作为使者到人间来，为世人指点迷津，驱逐这种黑暗，发出灿烂之光。众人们，谁将是先知的追随者呢？’这时，我突然醒来。这就是我的梦，我讲给你听，但不知道这梦意味着什么。”
我听后，对赛乐玛说：
“抛掉这些梦中呓语吧！这么一个没头没尾的梦，谁也说不出个究竟。我不认为梦中的东西会变成现实。”
赛乐玛吟诵道：夜梦一黑物，生自火烟中。
火烟渐猛烈，烧死众英雄。
扑灭火烟功，多亏黑物风。
幸存你和我，随物去旅行。
带我去也门，玉门火烟生。
黑色大象现，欲灭火更明。
异地大火起，山川被烧红。
一群男子汉，挣脱烈火凶；
保护妇女们，姑娘与孩童。
又见那头象，奋力朝火冲；
大象鼻喷水，火神一命终。
你我得回返，白马伴行程。
唤声艾西德，此乃我梦境；
谁解其中谜，帮我圆此梦。
[0252]人殁庄空
大家一面饮酒，一面听艾西德细话自己的情史。只见他谈完关于赛乐玛的话题，擦了擦眼泪，沉默下来。弟兄们要求他讲下去，他这才继续讲他的情史：
我听罢赛乐玛吟诵的诗歌，对她说：
“赛乐玛，你稍等一等，我回家去带着马匹、骆驼和仆人们来，接你到我们的家园去。”
她说：
“站起来，让我和你告别吧！我的心总是想着你，我的眼总是望着你。这个梦使我心神不安，令我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心中充满忧虑。不过，万事都由天定。公子，站起来吧，不要舍不得告别，即使你听我说了这些话。你就让我坐在你的身后，带我和你一起走吧！不要马匹，也用不着骆驼。这个梦使我心惊胆战。”
我对她说：
“赛乐玛，你只管平静安睡。谁又能和命运抗争呢？俗话说天命难违，千真万确，一旦命运自天而降，人无可奈何。你不要害怕，静等天命安排才是，一切都掌握在安拉手中。”
说罢，我顺口对她吟诵道：赛乐玛之梦，断非是实情。
你只管放心，背后有英雄。
抛开此呓语，英雄乃本公。
明日抵家园，请进大帐篷。
地美人情厚，欢兴满心中。吟罢，我对赛乐玛立下誓言，如果不遇病或灾，三天之后准时来见她。随即与她告别，踏上了回家之路。
回到家园一看，发现那里一片狼藉，帐篷零落，马匹散乱，妇女泣哭。见此情景，我大吃一惊，问一家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
“公子，老爷基泽迈被人杀了，他的儿子阿穆鲁也被人杀死了……”
我立即跳下马背，折断长矛，大把大把地往头上撒土，放声大哭起来。我们守丧十四天，便外出为父兄报仇，杀死了杀害家父的里扬，然后回到村庄，为报了杀父之仇而感到高兴。
回到村上之后，叫来我的堂兄弟奈斯尔、迈斯鲁格、阿绥福、塔里格等人，我把我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向他们吐露了我的秘密。我对他们说：
“兄弟们，我想让你们和我一起到牙刷树谷去，把我的妻子赛乐玛接回来。”
“遵命！”兄弟们异口同声说。
我们骑上马，带上四个家仆和二十匹牲口连夜急行，天亮时便到了牙刷树谷。
到那里一看，映入我的眼帘的是房倒屋塌，炊烟已断，被杀者已化为禽兽口中的美餐，一片凄凉景象，我一时惊惶，不知如何是好。我对兄弟们说：
“我的妻子赛乐玛已预感到会有今日情景，她已经告诉过我。”
我哭了起来，对朋伴们说：“下马找一找亲人的踪迹吧！”
下马一看见那么多的死尸，我们禁不住坐下哭了起来。正在这时，忽见一个人骑着马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向我们问过安好。我们问他舍穆赫部族人的情况，那个人哭着说：
“我们的兄弟部族遭人杀害，妇女都被抢走了。”
“怎么会这样？哪路人马敢如此行事？”我问。
“兄弟们，我们是呼麦斯部族人，与他们发生了些争执，他们就离开我们到这里来了。前几天，我们去找他们和好，劝说他们回去，他们也答应了我们的要求，于是举行晚宴，一直欢乐到天亮。天刚一明，只见远处荡起一缕黄尘，顷刻铺天盖地，黄尘渐消之后，闪出一哨人马，矛剑甲衣寒光闪烁。他们高声呼喊着：‘阿拉伯人，盖哈坦人，冲啊！’随即开始进村大砍大杀，抢劫财物，劫持妇女和孩童，然后迅速离去。我们骑马奋力追击，不料他们回过头来，杀死了我们的二十名骑士。我们听说抢劫他们的人属于哈姆丹、麦兹哈吉、福尔散部族，他们的头领名叫奥姆朗·巴尔基。他们三个部族，五千人马，随从人员不计算在内，我们自己抵抗不住，乘夜色拨马回返，损失惨重。盖哈坦人走后就做起生意来了。听说他们把妇女都卖掉了，剩下的男人则给他们牧放骆驼。”
听那个人这么一说，我惊愕不已，随口吟诵道：贤妻赛乐玛，本来居此地；
今来不见人，不知去哪里。
不晓此灾难，究竟从何起。
去夜才欢聚，今朝忽分离。
夙愿托惠风，带去问候意；
转告赛乐玛，深情永不移。吟罢低下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回到家园后，我没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更多的人，只对奈斯尔、迈斯鲁格、阿绥福和塔里格说：
“我想去天房，在渗渗泉和立足处之间度过自己的余生。”
四位朋友对我说：
“艾西德，凭安拉起誓，我们永远不离开你，你走到哪里，我们就跟你到哪里，即使你去荒山野岭，我们也跟着你。”
我要他们为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闷闷不乐地回到村里。胞兄，我对你说我想去天房永拜主神，你说“随你便吧！”于是，我带上钱财和十个随从、二十峰骆驼，到了天房，在那里住了下来。我曾派三名随从去也门寻找赛乐玛的足迹，结果一无所得。我失望了，凭着意志和决心，在天房旁住到现在，弃绝了红尘和欲望，一住就是二十年，一心崇拜安拉，陪伴我的就是这四位骑士英雄。我离开了人们的视线，伴随我的是忠贞不渝的爱情。我对主诉说衷情，我为爱情而泣哭落泪，更多的泪水是为我的孩子而淌。我的孩子丢了，我的宝贝心肝儿不见了，我祈求天房之主让我某一夜晚见到我的孩子和亲人。
回历七月末的一天晚上，我一直到半夜没能入睡。当我困倦得实在熬不住时，终于进入了梦乡。刚一睡着，梦见一个人走来，对我说：
“艾西德，不要哭啦！你应该高兴，因为亲人即至，就要见到你的儿子了，无论痛苦还是幸福，分离还是相会，安拉自有安排。艾西德，你已经苦尽甜来，快回原地吧！天命将让你与好友相聚，你只管感谢、赞美造物主吧！”
我突然惊醒，高兴极了，随即把梦境告诉了奈斯尔。他也很高兴，我们立即回返。相见之处恰好是分别的这个地方。我求安拉让我们相聚在一个地方。
讲到这里，艾西德对祖海尔说：
“不过，胞兄，我想到一件事情要办。”
“什么事呢？你说吧！我来帮助你。”祖海尔说。
[0253]妻儿音信
艾西德说：
“我想带上些马匹骆驼，化装成商人进入也门，但期能找到赛乐玛。”
祖海尔说：
“胞弟，你的主意太好了。不过，我们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了。那之后，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就随你的便了。但愿天随人意。”
说罢，祖海尔递给艾西德一满杯酒。艾西德一饮而尽，随之诗兴大发，吟诵道：吾妻赛乐玛，梦中见火势。
起自也门地，烧往希贾兹。
又见黑大象，喷水欲灭之。
不期火更旺，化成烛一支。
疑是灾难降，无眠不进食。
欲随我返乡，我诺等三日。
谁料故园里，竟有灾难至！
守丧期满后，再践诺言时，
牙刷树谷里，昔日貌尽失。
不见赛乐玛，遍地陈死尸。
失望泪漫颊，天房将身置；
一去二十载，寻妻立新志。
唤声赛乐玛，我心你可知？艾西德吟罢，已是泪浸双颊。兄弟们对他说：
“艾西德，我们会帮助你的，我们将跟你一道去也门，但期在那里能够得到赛乐玛的音信。”
他们继续把杯交盏，那里既没有齐亚德部族人，也没有基拉德家族人，只有基泽迈家族人和他们的头领们。他们喝得有几分酒意时，和着溪畔吹来的微风，不知不觉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阿德南部族头人们一夜安睡到东方大亮，醒来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脖子被套上了绳索，手脚也都被捆了起来，一个个被绑在马背上，被人带着离开了把盏畅饮的地方。
族王祖海尔望着弟弟艾西德说：
“二十年前的梦景，今天变成了现实。”
艾西德没有答话。奈斯尔回应道：
“祖海尔，人的遭遇只能从之，不能选择，只有忍耐。”
“万事必有原因，你问一问他们是哪一个阿拉伯部落吧！”
奈斯尔大声喊道：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请告诉我们吧！”
他们回答说：
“我们是阿德南部族人。你们的头领是谁？”
奈斯尔用目光示意祖海尔。他们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祖海尔·本·基泽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