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们又哪里会知道,对于艾莉和陆鸣,这一架,将改变一生。
她数着他身上的伤痕,嘴角一道,眼角一道,脱掉衣服后,发现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那些青紫色的伤痕,像是刀尖一样剜在她的心上。
最痛的却是因为,那些伤疤,都不是为她。
她舍不得他成为英雄,是因为知道做英雄要付出太多代价。可他还是要做英雄,只是不是为她。
陆鸣的意识已经恢复,他半坐在病床上,并不敢直视艾莉的眼睛。
她那样深的悲伤,像是海洋一样将他淹没。整个病房里,充斥着一股蓝色海洋的深邃忧愁,却足够让人窒息。
陆鸣忽然觉得,不要去解释什么了,就这样点到为止,就足够了。
他已经尝过太多艾莉的眼泪了,她哭起来,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很痛。
他让她那样难过,而那些尚未出口的话和真相,他真怕……真的害怕她会接受不了。
以前鄙夷言情剧里的男女主角,为了一个病瞒着对方,把爱情掐灭在半途中,那么生命的消逝也许就不会那样悲伤了吧。
也许隐瞒,艾莉就不会那么舍不得他了吧。
可是这一刻他多舍不得她啊。
她哭起来像个孩子,像当年蹲在婚礼外头,一个人哭泣的小妹妹;像当年被欺负后,瘪着嘴却不敢发出声音的小孩子。他多想抱抱她。
从小,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哥哥,艾莉就是他的小妹妹,他愿意掏心掏肺地去对她好。
如今,也愿意藏藏掖掖着对她坏。
因为现在对她坏,就是以后对她好啊。
“你疼不疼?”艾莉还是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疲惫的绝望。
“不疼……艾莉我……”陆鸣不知该如何开口,似乎开口都是错。
错对她,也错对自己。
“没关系。我送你回家吧。”她笑起来,嘴角扯到最大的弧线,似乎一不小心,这笑容,这一切,都会坍塌下来。
42、粉饰太平
“发生了什么事?”
顾笙被赵岩拉住后,在车里将头埋得低低的。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赵岩,未想到,竟又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她有点坐不住,陆鸣伤得好像很重,她担心他的身体会撑不住。本来不应该让他去找明强的,那家伙是个混蛋,可是……她又是那么贪心地,希望他能站在她身边一次,作为保护她的男生。
可是她不要他受伤,更不要此刻的结局,艾莉……艾莉一定会很生气吧?她应该过去跟对方解释解释的,不关他的事,是她求他帮自己的……
于是她对赵岩说:“我想去看看他。”
“不许去。”
“可是他今天是因为我……”顾笙抬起头来,看向赵岩。
对方叹了口气,正色道:“正因为是你,所以,不许去。”
然后他将车子掉头,语气僵硬地说:“我送你回家。”
“我不走!”顾笙抗议,“我得跟艾莉说清楚……我不能把陆鸣害惨了!”
赵岩带点嘲弄地回头,冷冷地看着这个固执的少女:“陆鸣自己没有嘴巴不会跟艾莉解释吗?顾笙小姐,请你弄清楚,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你也只是个局外人。好了,你现在告诉我你究竟跟那个明强有什么纠葛,不要再去麻烦陆鸣,我来帮你搞定。”
李丁替他们俩拦到了的士,她有些担心艾莉,艾莉从医院出来,就是一副有点古怪的神色。
她居然在保持微笑,保持你妹啊!如果此刻艾莉像往常一样生气耍起小性子,她还有办法周旋什么,顺道问问清楚陆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跟顾笙那号人物扯上关系,他太令人失望了。
可是,艾莉这副样子,让李丁心疼极了。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她,只得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要是陆鸣真对不起艾莉,她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包括那个顾笙。
这些账,一起算。
她原本打算跟艾莉一起上车的,可是艾莉却摆摆手说:“不必了。”
李丁也不好执意,只得停了脚步,替他们关上车门,然后,望着那辆绝尘而去的绿色的士,在没有月亮的夜色里,消失了。
赵岩的车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他看到走来的表妹,表情有些郁郁。
他对着电话说了最后一句话:“吉田,那这件事,拜托你了。”
对方说:“没问题。”
李丁坐上了副驾驶室,她对着赵岩问:“你把顾笙那小贱人弄哪儿去了?”
“送回家了。”赵岩皱了皱眉头。
“你!”李丁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到底跟谁一伙的啊?”
赵岩笑了笑:“我和你,还有顾笙,都是一伙的——因为我们都是局外人啊。”
“……去你大爷!”
“对了,向辰在城西开了一家店。”他转移了话题,偏偏是李丁的禁区。
“关我什么事。”
“去找他吧。不解决的问题,锁上不代表没有了。”
“那你怎么不去找青菁姐?”李丁讽刺他。
赵岩愣了一下,无奈地摇摇头。
“前提是,得找得到。”
月亮始终没有露面,这样冷的冬夜,月色会像雪花片一样落在人的影子上,更徒增伤心。不要也罢。
顾笙坐在窗台上发呆,屋子里没有开暖气,冷得令人手脚发麻。
顾秋元在客厅里开了老旧唱片机,幽幽地转着婉转又凄凉的低吟浅唱。
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赵岩递给李丁一根烟,替她点上,声音像是穿越了时光一样苍老久远。
他对她说起很久以前的事,没来由地,他只想找个人说一说那件事。
那时候青菁有一头瀑布一样的长发,像墨一样黑,头发很多,却也很细。她总是在夜间洗头,然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那时候是他们私奔的第二十四天,月亮很大,她在外头,靠月光把头发晾干,蝉鸣一浪盖过一浪。赵岩就倚靠在那个破旧大院子的门上抽烟,灰白色的烟雾一吐,眼前仿佛都是幻象。他的女孩回头朝他笑了一笑,黑色的头发微微一甩,就将那一幕甩进了他的胸膛,成了他此生不能除去的魔咒。
他告诉李丁,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不需要跟他说什么,只要她回来,就好了。他便不用这么牵挂着她,不用担心她受凉、头疼、忧伤。想见她的时候就偷偷地去见她,只见她一面,就足够了。
43、一朝失去,便不会再重逢
陆鸣,你多狠心啊。
我多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敢去提顾笙的名字,不敢质问你什么。因为我怕答案和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来缓过劲儿,来让我好好想清楚,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是你多狠心啊,你站在你们家楼下的那棵梧桐树底下,在那棵树下你对我说过多少承诺,我曾经以为都是真的。
一辈子对我好是真的,不离开我也是真的,我们会令人羡慕地一直在一起,慢慢兑现却从不辱没我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愿望。
将来,李丁和翟鳕是我们的伴娘,说好了你要准备三枚戒指,求婚一枚,订婚一枚,结婚一枚。
然后你答应我要陪我去很多个城市旅行,每年一个蜜月。
可是,你却在我笑着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想要给我们一尘不染的爱情一个台阶下的时候,你对我说:“艾莉,你说话吧。”
你要我说什么呢?你的眼神分明是等待我的审问,等待我逼着你跟我摊牌。
可是我不想。我觉得,太狼狈了。
尤其是在李丁面前,在所有人的希望面前,我这样落荒而逃,太狼狈太狼狈了。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小孩。
我的东西,我不愿意让别人碰一碰。
你一定有时候很讨厌我吧。你讨厌我的自私、占有欲、矫情、肤浅、任性。
其实我也讨厌自己。
你逼着我问我最不想问的问题,我只得投降。
可是我的声音那样低,你可以装作没有听到的。
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顾笙?”
我知道,如果答案是“是”,那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哪怕答案是“有一点”,也是如此。
那一刹那我多希望你说,“不是,我才没有,我只喜欢你”。
我为什么还要加上那一句,让你不要骗我呢?
可是如果你骗了我,我会更伤心吧。
陆鸣,你的回答是沉默。而沉默让我像一个落水的人,渐渐放弃了挣扎,沉到了湖底。
因为不会有生还的可能性了。
那一刹那我多么绝望,愤怒像是吞噬了我的骨头和血液,还有我已经足够卑微的尊严。
我举起我的手,狠狠地将拳头砸在你的身上。你那已经为了顾笙落得一身伤痕的身体,再次接受我的拳头。你一定很疼吧。
可是你只说了一句最残忍的话:“对不起。”
呵呵,对不起。
从小区跑出去的时候,门口并没有的士。
陆鸣没有追来,她彻底地丢了他。
艾莉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像是被麻醉了一样,瘫软无力,扶着马路边冰冷的绿色栏杆,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部绞痛起来,连同心口,是一种没有来源的疼。
路边有女孩跟男朋友撒娇,艾莉看过去,仿佛是平行时空里的自己,那样幸福又任性的表情,不过就是仗着对方的一份爱。又仗着命运尚未播下别的一颗种子,自己的世界里,刚刚容得下两个人。
穿着高跟鞋的女孩似乎脚疼了,不肯走,男生便蹲下来,好脾气地说,我背你吧。
女孩还在扭捏着不肯,似乎低头温柔就是输了。男生笑了,好脾气地说,哎,一会儿带你去吃你最喜欢吃的牛肉面好不好……
她便破涕为笑,还要吃烤串。
好好好。
那样俗气的一份爱情,她也曾经拥有过这样俗气的爱情,却永远不会再有了。其实艾莉知道,自己与他一帆风顺,但她并不希望再经历一些东西来标榜它,她不要用悲伤满腔来换取荡气回肠,她也不要让任何苦难来为难陆鸣。她不需要那些,她年少时也幻想过电影里的情节,经历生死,拥抱在一起的场面确实很漂亮……然而,没什么比得上一起吃的两碗牛肉面,那个人承受自己所有的不温柔和任性;没什么比得上,夜间一个电话就能将眼泪还原成笑容;没什么比得上,这样淡淡的,仅此一人,牵着她的手,从青春走进婚姻,从年华走进苍老。
但是,她再也不会有这唯一的也是永远的了。
一朝失去,此生便不会再次重逢了。
终于忍不住了,她蹲在路边大力地哭了起来。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亮着陆鸣的名字,亮一下,世界就仿佛雷电交加,令她觉得害怕。
不能接。因为知道接了也是枉然。
可是他的电话就那样接二连三地打进来,似乎就是要折磨她到死。
终于还是忍不住,手指颤抖地要摁接听键,她的神经就这样绷紧,在屏幕彻底暗下来后,终于崩断了。
44、失眠的分手季
尽管无数次安慰自己:艾莉你争气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会找到一个人对你这么好的,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还会找到一个人对自己那么好的,但是,那个人,不叫陆鸣。
眼泪一颗颗地掉,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包括血液,都哭出来,但是,它竟然流不干,流了一夜,还是整把地掉眼泪。自是一夜无眠,有时候一个恍惚,会以为这些都是噩梦吧,快些睡着,再醒来,又重回了原来的生活轨道。没有旁人,只有她和陆鸣……
然而,悲伤那么真切啊,睡眠却根本与自己无缘,只是觉得一切都恍恍惚惚。
是啊,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整夜整夜的失眠导致了她的恍恍惚惚。
元旦的三天,艾莉就宅在家里。电话关机,窗帘整日地拉着。照常作息,可是话却特别少。
阿姨也觉得她奇怪极了,只是问了,艾莉也支支吾吾,像是没有听到似的。而爸爸并没有太多时间来观察女儿的失神,他最近很忙,电视台要采访一个知名女主播,他把大把时间都花费在这上头了。只在阿姨有些忧心地提醒时,笑着说了句,青春期嘛。
他说得没错,不过是青春期罢了。青春期里的少年少女,开始经历大人的事,但他们虽然已经有了成年人的骨骼,却尚未摆脱青春期的心理,脆弱,并且偏执。这些“第一次”,第一次遭遇背叛,第一次遭受失恋,统统都是致命的。
但熬过来,也就好了。
可是,真的熬得过去吗?
艾莉知道,自己煞费苦心地在熬,已经不哭了。
那天从陆鸣家的小区打车回来,一路都在哭,出租车司机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失恋了。
也是。又不是高考季,初中生兴许还在为成绩大动干戈。而长到高中岁月,击垮自己的,兴许不是那些外在的东西那么简单。往往是内里的,由内而外地一点点破开来,那种绽放似的疼痛,无法形容,也无法定位伤害程度。
只记得那司机长着一张范伟的脸,笑着跟她说:“小姑娘,别难过了,不就是失恋嘛。你男朋友也真是没眼光啊,这么可爱的小姑娘都舍得不要。”
这么一说,她便哭得更厉害了。
可是长得像范伟的司机见状加了一句,“你现在觉得难过不要紧。你记得,过几年再回想一下,就会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的。因为啊,前面的路才难走呢。现在让你觉得举步维艰的,在日后比起来,不过是几颗硌脚的小石子罢了……”
他就这样残酷地以过来人的经验,剧透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