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她的糖，被人抢走了
艾莉仿佛听到有人叫她。声音很像陆鸣，她猛地一回头，唯看到身后的冬天孑然而立，萧条的枝头立着寒冷的故事，她的身后谁也没有。
因为她已经是队伍的最后一个了，她就那样慢条斯理地抱着薯片，手冷得几乎僵掉。
其实今天不算冷，甚至算得上是整个冬天最暖和的日子，难得心情大好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抛洒，有一个恍惚竟会以为春天已至。
怎么会呢，冬天都没有过到一半呢。还有大把大把的冷，等待着呢。
李丁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放慢脚步，扯了扯艾莉的袖子：“你到底，在干吗？”
“啊？”她眨巴着纳闷的眼睛，“我在吃薯片呀，清新黄瓜味，你不爱吃的。”
“艾莉……”李丁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和陆鸣，到底……”
“就是分手了呀。”她扯了扯唇角，一个笑容竟伪装得天衣无缝。
说得好像是一码不相干的事，与平日里连吵个架都伤筋动骨痛哭一场的脆弱，实在是太反常了。
一中有个传统极好，就是有个四季游。人家高中连个春秋游都要剥夺的残忍岁月里，一中的四级游总是风雨无阻。
虽然不过是爬爬山、涉涉水、逛逛公园，带点零食大伙儿一起吃，幼稚得像是初中时代的过家家，但总比没有好吧。
元旦过后，陆鸣就没有再出现。除了几个当事人，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有人便会问艾莉，你家那位怎么没来上课啊，去哪儿了？
那几日的艾莉装得好辛苦，必须用不停的谈笑和逗乐来填塞自己的大脑，否则她真的会有冲动要去跟那个角落里的顾笙同归于尽。
Hey，说说而已，其实艾莉哪里会……她不过是个有糖的时候趾高气昂，被人抢走了糖的时候，便只会自己哭的人。
为什么不去抢回来，那是你的糖啊？
不要。别人抢走了，就不是我的了。我宁可没有糖，一辈子都没有，也不要去和别人抢。
只是别人问起时，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撑破了，在大冬天里也冷汗淋漓。
她觉得，好丢人，她的悲伤很快就要被全世界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不是我家那位，我们俩，分手了。”
而就是那样巧。那个接受到讯息瞠目结舌的同学在看到门口出现的男主角时，更加瞠目结舌。
“那个……”她指着艾莉的身后，“陆鸣诶……”
她的脊背仿佛被钉死在原地，不能扭动，神经像是每一条都被针紧紧地扎了一下，高度地警惕。
她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光芒，那是从未有过的一道光芒，令她看起来像个偏激又虔诚的教徒。
然而，在他那张熟悉的嘴巴里，跑出“我找……顾笙”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顾笙。也包括陆鸣自己。
气氛那样微妙。这个一直被所有女生们看做模范男友，优秀得如果不是有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都会忍不住去喜欢的少年，手掌里握着的一直都是艾莉的陆鸣，这对让人以为永远都不会分手的情侣。
在这一刻，一个说“我们分手了”，一个说“我找顾笙”。
角落里的顾笙，缓缓地站了起来。
陆鸣的话于她而言是有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的，若不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定会很欣喜，很欣喜。
但即便知道隐衷，却还是会开心。只是这开心里夹杂着一丝不忍，正如她那次对林吉田说的一样，她不希望他们俩分手。
她宁可站得很远地瞻望他们的爱情，看他们从年少走向年迈。也不要他们因为生离死别，而妄下分手之论。她不忍心。
她带着众人讶异的目光走向陆鸣，那天是阴雨天，她看得出陆鸣的脸色非常差。她偷偷瞥了一眼艾莉，她紧咬着嘴唇，强忍住她的眼泪。
艾莉是那样爱哭的一个女生，但在关键时刻，却做得到如此倔强。
顾笙走到他面前，轻轻地问：“有事吗？”
陆鸣把自己的脸藏在了伞的阴影处，顾笙觉得离他那样近，她甚至想罪过一次，大胆一次，去牵一牵他的手。因为怕这一别，便是永恒。
然而他开口了：“我要去上海看病了。”
“唔。”
“我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难走，也不知道这个病能不能治好。”陆鸣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旁人的故事，“我是来告别的。”
陆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这么一趟。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回艾莉在他的教室里等他，他正忙着要去参加一个比赛，焦头烂额。艾莉等着等着便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的，陆鸣听到小刀刻模板的声音，一回头，看到艾莉趴在他的座位上，正用小刀刻着什么。他笑着凑过脑袋，她却遮住不给看，然后埋头苦干，终于抬起头来对陆鸣说，看吧！
她刻下的是，al＆lm。
那小刀刻得很浅，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艾莉的力气毕竟小。后来字迹深了，是陆鸣悄悄地用小刀加重的。
总觉得是愚蠢的行为，可这愚蠢得那么美好。
很好笑吧。跑这么一趟，只为了用照相机拍下那课桌板底下的al＆lm。
顾笙知道，陆鸣想要告别的人，其实是艾莉。然而她在此刻却装作不知道，微微笑着说：“我送你吧。”
他们就那样并肩走在校园的小径上，肩膀时不时地碰到一起。
可是顾笙却觉得，他们之间那么遥远，陆鸣那样沉默，他的心思在顾笙触不到的地方，永远不会是她的领地。
“你能牵一次我的手吗？”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恶毒，但是在陆鸣的手碰触到她手心的时候，顾笙发现自己不曾后悔。
牵过了，她也就知足了。
“我送你走吧。陪我走一段路。”
有时候，一段路，就是一生。陆鸣，你又怎么会知道？
“你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健康的，好好的。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哪怕讨厌我也没有关系。”顾笙笑着说。
艾莉听到很多细碎的议论声，像是钻进她耳朵里，继而钻进她的心口里。
有人说：“我就说吧，他们俩有事，我上次真的看到陆鸣和顾笙一块儿！”
“诶，狐狸精，男人都是骗子……我还以为……”
艾莉这时候心头一痛，继而迅速地转身，一个箭步地冲出了门。
她从来没跑得这样快过，在走道里撞上了李丁，李丁的肩膀吃痛，看到艾莉像是疯了一样地跑下楼梯，然后一个踉跄摔在那里。
“艾莉！”
却见艾莉像是没事人一般爬起来，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去。
她冲到了门卫处，问那个保安，刚才陆鸣往哪里走了。
保安认得他们俩。有一回他和艾莉迟到，牵着手奔到了学校门口，两个漂亮的小孩让他心软，没记他们的名字。只是方才那男孩和另外一个女孩走了，面色凝重得让他都不忍猜测。
他指了一个方向，艾莉来不及道谢就又飞奔起来。
她必须要找到陆鸣，那一刹那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她追上他，问他什么呢？该要的答案，不都要到了吗？
呵呵，只是我宁愿发疯，也不愿意哀伤。
我要一个为什么，要一个阻止我哀伤的理由罢了。
其实哪有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就是不喜欢你了呗。编一个理由来骗你，也不过就是心里头好过些。
那两个人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艾莉停了下来，气喘吁吁。
她的目光落在他们俩握着的手上，她无法形容心头涌上来的那种感觉。
并没有天旋地转、翻天覆地的感觉，只是觉得，天地里的一切，都死了。自己好像是玻璃罩外的旁观者，伸手，却只碰到冰凉的一片。
她的糖，被人抢走了。
然而，陆鸣，只是她的糖而已吗？
好像从来都不愿意承认，甚至对李丁和翟鳕，也不能说他是自己的世界啊。
46、别人的床和别人的梦
艾莉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身上隔夜的酒精气让她一阵恶心，而不知身处何地让她更是有些慌张。
扛着疲惫坐起来，才恍惚记起来。
噢，这里是林吉田家。
……那么，林吉田在哪儿？
伤痛不过百日长。但一日前的伤痛此刻还是贴紧肌肤的，只是好像那发生在很久以前了。
依旧会有一个恍惚，觉得自己还在陆鸣的世界里，醒来的时候，便会想摁个电话过去，听听他的声音。
但是毕竟不是噩梦一场，所有的都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那个人，到底是不属于她了。
昨天下午，她疯子似的去追陆鸣，最后却看到他的手里，握着顾笙的手。
不能再回想了，心里就像埋下了几根丝线，记忆一扯，便胡搅蛮缠地疼起来。
然后呢……然后自己像个失了魂魄的溺水者，浑身无力地想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却又不知该去哪里。艾莉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看到自己像个失败者，一无所有，只剩眼泪。
一辆飞驰的车在她面前急刹下来，艾莉心中一凛，脚一软，没出息地想，陆鸣，没你牵着我，我居然连过马路都不会了。
艾莉蹲在那里，发现自己的腿执拗着不会动了，浑身都没有力气，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打成了一株摇摆的水草。
车上的人下来了，司机竟是林吉田。他一把扯起艾莉的胳膊，语气冷冷的：“你不要命也不要找我的麻烦好不好？”
她穿得那样少，手那样冷，整个人都在发抖。
林吉田皱了皱眉头，陪她一起蹲了下来，掰过她埋着的脸。
一张脸上爬满眼泪，竟叫他一下子慌了神。
他其实不怕女生哭，从来都没有怕过，哪怕那些眼泪是为他而流，那又怎样？
可是艾莉此刻的眼泪为另外一个人流得那样汹涌，令他心里那样不舒服。
其实，关他屁事。
艾莉没有扭开头，她头一次不那么倔强地忤逆他的一切行为，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或者又不是在看他。
他的车横在马路中间，后头的车辆猛按喇叭。
林吉田臭骂一句：“按你大爷的喇叭！”
然后他一把将艾莉揪起来，夹在手臂里，拖着她将她扔进车后座。
坐在副驾驶上的是一个陌生女孩，化着精致的妆，眉头蹙在一起，似乎很不满意林吉田的表现。
“她是谁啊？”她声音尖刻，瞪了一眼艾莉。
“我也不知道。”林吉田关上车门，眼皮都没抬一下地拨动档位。
后面喇叭声大作，再不走，交通可要混乱了。
虽然他才不怕麻烦，甚至有时候喜欢麻烦，但眼下他才懒得去掀起另一番混乱。
林欣是青芒PUB大股东林国栋的女儿，之前林国栋让他照看刚回国的女儿，陪她解解闷，他义务所至，本就习惯性轻佻的他便与林欣成了情侣。可是林吉田是三分钟热度，林欣却是一门心思地喜欢他了，对他的分手，视若无睹。对此，林吉田表示很无辜。
“喂，林吉田，你往哪儿开啊？”林欣看着车子掉头，生气地喊。
林吉田并不理她，而是回过头去，问道：“你是回家还是回学校？”
坐在车后座的女孩，瘫在红色的座椅上，像是不会说话没有骨架的布娃娃，被问及，反应很迟缓地回答：“我哪儿也不想去。”
看来艾莉是铁了心赖在他的车里了。她紧紧地抱着车里的卡通抱枕，整个人缩在一起，像是要跟车座融为一体。
“你让她下车！”林欣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孩充满了恨意，“不是说好要去看电影的吗？”
“我送你去电影院就是。”林吉田不耐烦地抬了下眉头。
“我要她下车！”
往日里，要是艾莉听到这样伤她自尊的话，一定会暴跳如雷，内心里的小妖孽统统化为愤懑，绝对甩车门而去。可是今天，她却能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靠在抱枕上，眼睛盯着自己的脚。
鞋子是生日的时候陆鸣送的。一双小巧的白色球鞋，她的鞋带总是系不好，总是松，总是陆鸣给她系好。
林欣终于爆发了：“林吉田，你有种！我要下车！”
“你下车吧。”林吉田踩了刹车，停在了路边。
林欣万料不到林吉田这样狠，登时也没有台阶下了，拉开车门就要下去，可刚要关门的刹那想起来：“喂！这可是我的车，要下你们下！”然后一屁股坐进来，一副吃定林吉田的样子怡然自得。
而林吉田却也不生气，只是兀自笑了笑，然后缓缓地扭过头去：“好呀。”
他拉开车门，走到后座，一把将里头的艾莉给揪到怀里。
艾莉也不知闪躲，只怔怔地，一言不发地抱着抱枕。好暖和啊，好软的一只抱枕。那是一只维尼熊的脑袋，红黄分明，咧嘴笑得极其憨厚。
林欣跳出车子，指着林吉田半天说不出话来：“林吉田，你有种！”一面冲到他们面前来，将抱枕从艾莉的怀里夺过来，“这是我的！你别碰！”
耳朵里听闻这样的话，那样的斩钉截铁，让艾莉的心头一惊，人好像醒了过来似的，抓住那只抱枕的尾部，喃喃地重复：“这是我的。”
你别碰。
不要抢啊。
这是属于我的啊。
林吉田却上前，一把将艾莉拽开，单手将她的两只手勒住，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我们走，再给你买一个就是了。”
可是艾莉却一把挣脱了他，转过身就去抢林欣手里的抱枕。
林欣哪里想得到这个看起来瘦小的姑娘竟有那么大的力气，并且无赖似的抢夺她的东西，高跟鞋崴了一崴，狼狈地撞在车门上。
“这是我的。”艾莉恨恨地说，“但是，我现在不要了。”
她笑着，将那只抱枕塞回林欣的怀里，听到她骂了一句：“神经病啊你！”
然后艾莉回过头对林吉田说：“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能不能带我去喝点酒啊？”
47、慌乱的秘密之吻
艾莉早已忘记喝了多少酒，可是林吉田记得。他倒也不拦着她，只是带着一抹冷冷的笑意，看她一瓶接一瓶地喝。
失恋这种事，憋着会憋到内伤的。艾莉这样要面子的人，不让她喝醉，她估计还真发泄不出来。
何况他家有的是酒。
哦对了，他带艾莉回家了。
原本打算去青芒的，可怕回头又碰到林欣。艾莉已经将对方当作假想小三来斗了，难免收拾烂摊子的可是他这个无辜的局外人啊。
虽然林吉田也知道，随便把女生带回家这事实在有点不太好。可艾莉那会儿就跟行尸走肉似的失魂落魄，估计他说，我们一起去死吧，她也会点点头跟上的。
艾莉就这样，干掉了他家的三瓶啤酒。
嗯，对，其实只有三瓶罢了。她的酒量本就浅，还不要命似的狂喝，酒不醉人，心事也够让人头晕目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