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的来啦?……是不是那位赛桑老爷?……”老板急切地问道。其实,他心中早就有数,这类公务一般都由这位老总亲自出马处理。说话间,只见赛桑老爷手提警棍,大摇大摆地走进屋来。他身材魁梧,仪表威严,一副军人气派。老板急忙在伙计耳边低语了几句。不料这个家伙不识时务,竟然当场讨价还价起来。
“赏钱以后不能要吗?还不给我快去店里取钱!”老板顿时把他训斥了一顿。
“有我赛桑老爷在此,料他不敢逃跑!”警察冲着两个擒贼的好汉大声喝道。
小偷从地上慢慢爬起,两眼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怎么样,小伙子,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警官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同时摆出一副护法天神的威严架势。
“你叫什么名字?”警官接着审问道。
“江特拉达沙。”
“老家在何处?”
“盖格莱。”
“这么说,你的职业就是偷盗!是不是?”说着,警官伸出巨掌,一把抓住小偷的脖子,使劲往上一提。小偷一声惨叫,顿时两脚离地,像倒提的鸭子般痛苦地挣扎着。
“怎么样,这种滋味好受吗?现在总该知道我赛桑老爷的厉害了吧?”警官威严地说道。
“老板,你看见没有,对待这种罪犯根本不用讲人道!他们应该统统处以绞刑!把这种人关进监狱,真是太便宜了他们!我们这个国家治安所以糟糕,还不都坏在这帮畜生手里。上个礼拜,俱乐部又出了事情,你们都听说了没有?那位大名鼎鼎的‘白面大王’一时麻痹大意,将五千卢比随手放进抽屉就去喝茶。谁知不出一支烟的工夫,钱就被人盗了。他妈的,手脚这么快,这是谁干的呢!出事以后,不仅老板倒霉,连他妈的我都受到损失。那天我本该到手的二百卢比外快,结果一直拖了三天才拿到,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帮小偷,简直都不是人!抓住以后,你怎么拷打,就是贼性不改,真是岂有此理!……”警官满腔怒火地说道。
“喂,小子,快给我从实招来!你溜到此地想干什么来着?是不是想偷老板的大衣?……喔,谢天谢地,幸亏大衣今天没挂在原处,不然准会不翼而飞。”
“警官老爷,我冤枉啊!我是来找账房先生借钱回家探亲的。谁知来了以后,才知他早已辞职不干了。我正想找人打听他的下落,不料就被这两个人抓住按倒在地打了一顿。我是个清白的人,这辈子从没偷过别人的东西。”
“大家听见没有?好一个清白规矩的正人君子!想不到你倒挺会演戏。我看那俱乐部的五千卢比准是你这小子偷的!”警官说着朝他当胸一拳。小偷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痛苦地呻吟着。
“臭小子,放明白点,我赛桑老爷不是好惹的!睁开狗眼瞧瞧,我身上这根皮带不是吃素的,它专爱招待你们这帮畜生!”警官说着说着,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他二话没说,对着小偷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毒打。小偷气息奄奄地瘫在地上。警官筋疲力尽地倒在椅子里,抓起报纸使劲扇着凉风。老板急忙端酒送到警官面前。
“唉,老板,不瞒你说,我有些不中用啦。想当年,我单枪匹马连续执行好几个小时的任务,从不知道什么叫累。可是现在,怎么一动就出汗呢,也许人真的上了岁数吧?”警官一边喝酒,一边感慨地说。
“我经常怀念我的黄金时代。那时我年轻力壮,在怒瓦勒爱里亚供职。当时的警察局一律由白人掌权,威风极啦!什么案子一到我们手中,一办就成,真是痛快!”记得那是二十年代,我们局里负责处理一件偷盗案件。说是偷盗,其实并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只是老板放在抽屉里的一千卢比找不着了。当时大家都怀疑是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干的。于是,他们就盘问那个伙计。不料这家伙一口咬定:‘没拿!’最后没有办法,就由我出面处理……我来到店里,一把揪住他的脖子,死死顶在墙上痛打了一顿,尔后警告说:再敢胡说钱是老板自己拿的,就把你当场打死!这时,店里有人给他家里发了电报,叫他们火速赶来。老太婆一进门就大喊大叫:‘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此时正赶在我火头上,上去就扇了老婆子一个耳光。
“老婆子一看事情不妙,便偷偷塞给我五十卢比。这怕什么?我有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瞒人。这时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可怜起那个小子来。于是就停止拷打,勒令他写了一张私拿巨款的口供,暂时将他放了。老板拿着供词向法院起了诉。不料没过几天,这笔钱老板在另一个抽屉里找着了。于是,原告收回起诉。那小子算是白挨了一顿毒打。不过,这件事怪就怪那个老板,怎么忘性那么大呢?可怜那个倒霉的小伙计,在医院里一直躺了两个多月。
“我今天所以重提这些往事,无非是想证明:我当年并不是一个无用之辈!那时上级派我执行再艰巨的任务,我身体完全顶得下来。可是现在,只动手打了几下,就感到浑身酸痛。这是怎么啦!莫非我真的得了该死的风湿病?”
警官一边说话,一边把瓶中剩下的酒全部倒入自己杯中。
“老总,您看这个家伙现在怎么处理?他什么东西都还没有偷走,不知能不能去打官司?要不,先把他抓起来,等以后再说,这样行吗?”老板十分为难地问道。
“那就随你便!不过要想起诉,就得有确实的证据。哪怕一张钞票或是一只戒指都行。不然的话,就把他放了算啦。其实,现在不打官司也没什么,反正他已够受的啦!”警官回答说。
“喂,臭小子,还不给我快滚!”他飞起一脚,将那倒霉的家伙踢出门去。
“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吧!老板,我该告辞了。怎么样,最近市场上橘子还新鲜吗?要有好的,别忘了送几个来尝尝!你瞧,我的手臂现在还一个劲地发酸呢。”警官挥动几下臂膀,尔后昂首阔步扬长而去。
日食
〔瑞典〕谢尔玛·拉格洛芙
有山脊窝的斯蒂娜、乌歌的丽娜、小泽的凯莎、天峰的玛雅跟芬黑的蓓达,还有老兵那儿新娶的太太伊琳以及两三个其他的农妇——她们全都住在斯卓胡顿下头,教区的最末端。那是个荒凉、多岩的地区,大农庄的地主都懒得碰手。一个把她的木屋盖在山崖上,另一个住在沼泽边上,还有一个家住在陡峭的山顶上,爬上爬下地,吃足了苦头。其他的人若能在较好的地面上盖个小屋的话,保准是紧紧地挨在山边。
虽然极为艰苦,每个人倒也在小屋邻近种了一小块洋芋地。不错,山脚下有好多种土壤,但是累个半死那片地上也长不出什么东西来。在有些地方,他们得在田里翻走好多石头,要是在庄园上,都够盖个牛栏的了;有的则挖了像坟坑那么深的沟渠,另外的人用口袋把土壤装来撒在石块上。土质虽然不算顶差,可怎么也敌不住顽强的蓟、藜,锄了又生,茂盛得似乎洋芋田圃是为它们开辟的。
从早到晚,这些妇人都独守在陋屋里,就算是有丈夫跟孩子的,也是男人一早去上工,孩子去上学。几个年老的妇人中,有成年的子女,但也都去了美国。有些虽有年幼的孩子围绕在身边,然而,当然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说也算不上是伴儿。生活既是如此孤单,有时候她们真该聚聚,喝杯咖啡。
这倒不是说她们在一起很合得来,彼此也绝非特别亲近。只是有些想知道点儿别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有些则长年住在山影里头,如果不偶尔与人见见面,真会闷坏的。而有的需要宽宽心,与人谈谈从美国收到的来信。还有天生话多爱说笑的,巴不得找个机会展露这方面天赐的愉人才华。
准备一次小小的聚会倒也不费什么事。咖啡壶跟咖啡杯当然大家都有,如果自己没有牛可以挤牛奶,奶精可以从庄园那边弄点儿来;精致些的小点心与小蛋糕,可以临时请送牛奶的司机到城里的面包房拿来,卖咖啡跟糖的乡间生意人则是随处可见的。所以说,大家聚聚,喝杯咖啡其实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困难却在找个说得过去的场合。山脊窝的斯蒂娜、乌歌的丽娜、小泽的凯莎、天峰的玛雅、芬黑的蓓达与那老兵的新娶的妻子一致认为,在平常的日子里举办这样的聚会,可是不行的。如果她们如此浪费一去不返的宝贵时光,传了出去可要遭人说闲话的。在礼拜天或是宗教节日喝咖啡聚会,也是不可能的;结了婚的有丈夫跟孩子在家,也已经有人做伴的了。其他的人——有的要去做礼拜,有的去拜访亲戚,还有几个宁可待在家里享享清福,才算真个过了个节日。
因此,大家都心急地想利用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她们多半在与自己同名的圣徒日那天做东请喝咖啡,有的则把这件大事安排在小宝贝长牙或初学走路的那天。有的收到美国寄来附了钱的信件,当然总是最方便的借口,也正好请所有四邻的妇人来帮忙缝棉被或是顺手刚从织布机上卸下的一匹布。然而无论怎么说,可以利用的场合仍是供不应求。
有一年,有个妇人真是绞尽了脑汁,该轮到她做主人请喝咖啡了,她自然非常愿意满足大家的愿望,可是她似乎怎么也找不出任何特殊的名目借以庆祝。她不能在命名日那天请客,因为历书中没有与她同名——蓓达的圣徒。她也无法靠她的家人,因为他们都躺在墓地里安息呢。她的年纪已经很大,她盖的被子或许寿命比她还长。她是有一只十分钟爱的猫,而且说真的,它喝咖啡比她还要有派头;但她毕竟不能为一只猫请客聚会吧!几经思量,一边把历书翻了又看,因为她觉得总能在那里头找出个办法来的。她开始在起头,“皇室”与“生肖及预卜”两章查起,一直看到“一九一二年的市场与邮务转运”,也没找到任何可用的资料。那本历书她翻到第七次的时候,目光停到了“日食”上头。她注意到那年,公元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七日那天,会有一次日食。自正午十二点二十分开始,下午二点四十分结束,日食将遮盖太阳十分之九的面积。这,她过去也读过好几次了,也不曾感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是此刻,却突然变得耀眼地明晰。
“有了!”她兴奋得叫出声来。然而她的信心也只维持了两三秒钟,之后就放下了这个念头,心里怕其他的妇人会笑话她。不过,随后的几天中,看历书时涌起的那个念头,又一再地在她心中重现,最后,她开始考虑是否该碰碰运气。因为她好好地思量时,觉得全世界的朋友中,她还有比太阳爱得更深的吗?她的小茅屋落脚的地方,一整个冬天都不见一丝阳光透入屋中。她一天天地指望着太阳在春天回到她身边。太阳是她唯一盼望的,唯一对她亲切和蔼也是她永远觉得不够的。她回顾自己的岁月,也感受得到。她的手发抖,好像她是活在永远不散的寒气中,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一脸的苍白憔悴,就像被晾在外面晒白了似的。只有站在强烈、温煦、猛洒下来的日光里,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而不是具行尸走肉。她越想越觉得一年中,没有比她的朋友——太阳奋战黑暗,光荣获胜之后绽放新的光彩与瑰丽那天更值得她欢度了。四月十七已经不远,但还有充裕的时间准备请客聚会。
于是,日食那天,斯蒂娜、丽娜、凯莎、玛雅与其他的妇人都在芬黑与蓓达一块儿坐着喝咖啡。两杯、三杯地,大家边喝边天南地北地话家常。大家都说一辈子也想不通这回蓓达为了什么要请喝咖啡。这时,日食已经开始了。但是她们却丝毫没留意。直到天空变得昏灰,大地有如笼罩在一块铅质的帷幕下,一阵狂风吹来,就似死亡的号角与最后审判日的哀歌齐鸣,她们才停顿下来,也感到些畏惧。不过每个人又添了杯咖啡之后,这种感觉也就很快地过去了。
一切过后,太阳灿烂快乐地重又出现在天空时——她们觉得一整年太阳好像都不曾这么明亮且威力无穷——她们看见蓓达走到窗边,合着手站着。远望阳光普照的山坡,她颤抖着声音唱起:旭日再升,感谢你,吾主!以重振的勇气、力量与希望,我欢唱快乐的歌声。老蓓达站在窗前的亮光中,她歌唱时,阳光在她周遭飞舞,似乎也要将它们的生命、力量与缤纷赠送给她。唱完赞美诗之后,她转身带有歉意地看着她的客人们。
“是这样的,”她说:“我没有比太阳更好的朋友,所以我要在它失光的这天纪念一下。我觉得当它度过黑暗时,我们应该聚在一起来欢迎它。”
现在她们了解老蓓达的心意了,她们心中也十分感动。她们开始赞美太阳:“她对富人与穷人同样仁慈,在冬天向茅屋探望时,就像灶台上流动的火光一样宜人。只要见到她微笑的脸庞,就让人感到不论须忍受多少困苦,生命仍是值得活下去的。”
聚会之后,妇人们都快乐又满足地回到各自的家中。因为心中想到有了善心且忠诚的太阳做朋友,她们仿佛觉得更充实,也更安逸了。
母亲的勋绩
〔西班牙〕狄森塔
骄阳似火,无情地烤灼着宽阔的马路——卡斯蒂利亚的一条官道。在这条道上,行人要想在路边找株小树来乘乘凉,或者找条小溪来解解渴,那是枉费气力。被晒焦的、贫瘠的田野,险峻的、起伏的丘陵,天上光多,地上乐少——这就是苦于焦渴和酷热的大自然的景象,这就是陷于困倦和沉寂之中的大自然景象。
只是偶尔有一群小鹌鹑从割过的庄稼地里振翅飞起,扬起一团灰尘;大鹌鹑叫得很响,在空中一翻就不见了,而灰尘仿佛被阳光照穿了似的,像金雨一般落到路上。在八月闷热的傍晚,杳无人迹的马路和茫茫无际的田野显得格外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