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治大国，若烹①小鲜②。以道莅（lì）③天下，其鬼不神④。非⑤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注释】
①烹：煎、煮食物。
②小鲜：小鱼。
③莅：临，引申为统治。
④神：灵验，作用；作动词用。
⑤非：“不唯”二字的合音；不仅，不但。
【译文】
治理大国要如同煮小鱼那样轻松自如。用“道”来统治天下，鬼就不灵验；不但鬼不灵验，神也不伤害人。不但神不伤害人，“圣人”也不伤害人。鬼神不伤害人，人便不反对鬼神；“圣人”不伤害人，人也不反对“圣人”——两者互不相伤，因此“德”就融合在一起了。
【延伸阅读】
老子看问题站得高，气魄大，将“治大国”比作“烹小鲜”，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虽然也谈“神”说“鬼”，但绝不疑神疑鬼，因为他基本上是个无神论者。他用“道”来代替传统的形象化的鬼神，因而鬼神就没了权威，就不可怕了。人们无须对鬼神怀有敬畏之心，但必须尊重“道”，效法“道”，这样才能治理好天下，以保国泰民安。
德国的神话学派研究家施瓦茨和曼哈特，曾经提出关于“低级神话”的学说，希望研究者注意力首先不要放在大的神话形式上，而要放在反映原始观念的处于萌芽状态的初级神话形式上。他们认为，迷信活动不是神话发展的结果，是神话的萌芽或胚胎，而魔鬼、精灵、妖怪等民间传说，才是神话的先声。鬼神本是人创造出来的，有什么可怕的呢？
老子笔下的鬼神，与自然界万物一样，既是神圣的，又是平凡的，只要人们用“道”来统治天下，鬼神也就与人“井水不犯河水”。你不必祟拜它，也不必害怕它，或者干脆不理它、忘掉它。老子对于鬼神的观点，对后世的影响很深。
相传清初名士王元章，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他家住在寺庙附近，每逢家里没有了柴火，他就去庙里砍神像。他的一个邻居笃信鬼神，见他砍毁神像，心中很是不高兴，就自己刻木补上。王元章见他补得勤快，砍得也就更迅速了。这样，王元章砍，邻居补，砍砍补补，持续了好长日子。奇怪的是，王元章砍去神像当柴烧，家里的人却平安无事；邻居虔诚雕刻神像，家里妻儿却经常生病。有一天，邻居请来巫师降神，从而问神：“王元章屡次砍毁神像，神不降祸于他；我补刻神像，神却不保佑我——这是什么原因呢？”神怒气冲冲地回答：“如果你不去补刻神像，他砍什么啊？”
这个故事的寓意，很值得思考。信神的人，神并不去保佑他；不信神的人，神亦不去降祸于他。砍毁神像的人，神对他无可奈何；添补神像的人，神对他横加训斥。这样看来，神不也有点欺软怕硬吗？
鬼神不仅欺软怕硬，而且还很势利，怕地位高的人，欺地位低的人。在众神谱系中，土地神级别最低，俗称“土地公公”，仅能管理一小块地面，一般没有祠庙，只附在神庙或桥亭等处祭祀。明代郎瑛的《七修类稿》中，有这样一个记载：
太祖常微行，遇一监生，同饮于酒家。奈座已满，回观惟有土神之几，太祖遂移神于地曰：“且让我！”因对饮。问生曰：“何处人？”生曰：“重庆。”帝因出对曰：“千里为重，重水重山重庆府。”生对：“一人成大，大邦大国大明君。”帝甚喜。散后，酒主复延土神上座。是夜梦神曰：“皇帝命我不可上座。”方疑之，则闻朝廷召昨日饮酒监生与官矣，然后知太祖焉。故今天下土地，多坐于下。
这个传说当然不足为凭，但它却表述了这样的思想：鬼神也不可畏。像土地公公这样的小神，遇上明太祖朱元璋，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要它暂时委屈坐地下，它却从此不敢上座了。
各个国家、各个民族，都有自己创造的鬼神。由于文化背景不同，对鬼神的态度也不同。
在丰富绚丽的希腊神话中，作为古希腊精神之象征的并不是威严的天帝宙斯，而是伟大的泰坦神普罗米修斯。他不愿看到人类被毁灭，冒着触怒宙斯的危险，盗火给人类，结果被宙斯锁在高加索山的峭岩上，长年累月忍受着一只老鹰的折磨。当朋友劝告普罗米修斯，要他服从上天的意志，他却回答：自己得罪宙斯是因为盗火种给人类，这是对的，所以绝不会向宙斯屈服。普罗米修斯这种坚决的态度，正体现了古希腊人的精神面貌。
古埃及人对神有一种感恩的思想和感情，认为是神赐福于人类，所以乐于向神献祭。然而，古埃及人清醒地看到，只有通过自己双手辛勤的劳动，才能得到神的恩赐。所以，他们理智地把神拉向人，而不是把自己交给神。古埃及人善于将虚幻的神物化和自然化，从而使之成为人们可以理解、可以驾驭的东西。
古印度人寻求神的和谐与人的和睦，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维韦卡南达在美国芝加哥召开的“国际宗教大会”上的讲演，就体现了这种精神：“哦，‘神圣的主宰’，印度教徒称之为梵天大神，琐罗亚斯德信徒呼之为马自达，佛教徒谓之佛陀，希伯来人名之耶和华，基督教徒叫之为上天之主。让这‘神圣主宰’赠与我们精神……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在所有宗教的旗帜上，读到如下誓言：互相帮助，决不互相抗争。和睦共处，决不毁谤他人。维护和谐与和平，不作无益之争。”这番话，正体现了印度民族对神的宽容与对人的期望。
犹太人认为，人类必须在上帝面前“自卑”。除此之外，任何一个人都用不着，而且不应当向任何一个人、任何一种物“自卑”。因为向他人、他物的“自卑”，就是“跪拜他神”。犹太人强调：人不怕下跪，就怕下跪在他人跟前；人不怕受神的约束，就怕有人可以不受神的约束；人不怕唯一的神，就怕假冒伪劣的“人”神！犹太民族的这种人与神的关系，是维系其人际关系及社会活动的准则。
钱钟书先生引用我国古代大量典籍，证明神的最初身份是鬼，鬼发迹了便为神。这就像一些后来成为帝王者，最初为寇一样。如汉高祖刘邦、梁太祖朱温、后周太祖郭威、前蜀高祖王建、吴越王钱镠、明太祖朱元璋等。“乱世出英雄”还说得过去，“乱世出真命天子”，乃是骗人的鬼话。
中国人喜欢造神，善于造神，那神仙谱系，真是五花八门，不断补充，常翻常新。有的人就爱用神来压人、吓人、制人，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于鬼，那就名堂更多了，什么饿死鬼、吊死鬼……名称就怪吓人的。造鬼吓人，必定心怀鬼胎，就是想以阴森恐怖来镇住胆小鬼。
有句人人皆知的俗话，叫作“装神弄鬼”，说得极为传神。“装神”和“弄鬼”，看起来是两码事，其本质是一样的——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说到底，怎样看待鬼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要有自信，如老子所云，“治大国若烹小鲜”，将国家治理好，让人民过上安宁、富裕、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