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春天,汪发的单位便开不出来工资了。汪发两口子辞职后,用房子做抵押,从银行里贷点款,在市里开家建材门市。
汪发把他在学校里所学的架桥技术应用到了生意上,他通过以前单位的那些采购人员,跟很多建筑行业的采购人员拉钓上了。他出手大方,把所得的利润分成三份,他只取其中的一份,把剩下的两份给了中间人和采购员。这样一来,那些中间人对汪发这个门市,比他本人还上心,他们天天挖门盗洞地给汪发介绍客户。没出半年,汪发的生意几乎占领当地的建材市场。那些建材行业供应商们,看到汪发的门市销售量大,纷纷主动提出让利,甚至有些供货商给出先供货,等货物销售完之后再付款这样优厚条件。汪发抓住这个机会,又在郊区开几家链锁店,生意一下子大发起来。
汪发做生意的那年九月初三,是汪老太太的六十大寿。汪忠给汪发打电话,说准备庆贺一下,招呼庄子上的亲门近枝都来凑个热闹。汪发说好啊,你准备吧,酒席办得体面些,我出一千块钱。汪忠听后赶紧说不用了,他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吃的喝的我负责,你要是想买,就给娘买点穿的吧。
汪发全家三口人打车回来给老太太过生日。汪发的女儿小娜给奶奶买个大蛋糕,汪发的老婆李月瑛给婆婆买一件紫色的羽绒服,汪发给母亲买一个金戒指。汪发在给母亲戴上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买个大一点的,因为考虑到这枚戒指的价格是六百六十块钱,就买了这个。他说这是为了以此祝福母亲六六大顺。
这是汪老太太拥有的第一枚金戒指。也是合庄上百户人家中,拥有的第二枚金戒指。原来合庄的女人们,只有刘春生他妈手上戴着一个。刘春生家上几辈子是合庄的地主,刘春生他妈的这个戒指,是从上辈子流传下来的。
戒指戴在汪老太太的无名指上,当天来祝寿的人都看到了。老太太在跟别人说话时,总是用右手做着一些动作,并时不时地用左手撩起衣服前襟的衣角,擦试着戒指花纹里的脏东西。汪发看到母亲很喜欢金子,当场许下诺言,说这个小了点,等以后一定给他娘买个大个的。大伙听后都竖起大姆指,说他们打小就看汪发像个孝子。
这年的腊月,汪发打回来电话,说他们今年要回合庄来过年,让汪忠在准备年货时,打算着他们三口人的那份。
汪忠听到这个消息很兴奋,全家人坐下来商量。家里原来准备杀一头猪,卖掉一半,自己留一半,现在改成卖掉三分之一,留下三分之二了。这个意见是汪忠媳妇刘艳提出来的,她说打我们结婚后,大哥和嫂子还没回来过年,这是第一次,咱们咋地也得准备得像模像样点。
以往过年时,汪发都是在过年的前几天回来一趟,到坟上给父亲烧点纸,陪老太太呆一天就回去了。他自己回来时,总是留下来住上一宿两宿的,而领着老婆孩子回来,当天下午就返回去了。原因是他老婆李月瑛和女儿小娜都睡不了农村的大炕,不单单是嫌炕热,老太太给她们铺上双层的褥子,她们还说硌得慌。
腊月二十九的中午,汪发一家到家了。这次他们是租用一个微型面包车回来的。大包小包的带不少东西。有吃的,有穿的,有用的,还有两张单人折叠的弹簧床。汪忠在往下搬床时,他有点不乐意。他说,嫂子,你们回家住这么几天,还带床干啥?这不是呵碜我吗?我怕你们硌得慌,昨天还特意跑到街里买两张床垫子呢。
李月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说这两张床是给你们买的,赶上有车就顺便捎回来了。咱这儿夏天屋子里热,火炕上睡不好觉,你们把它放在当院树荫凉下,中午休息方便些。平常时候可以折起来,放到闲屋子里,也不占地方。
汪忠听了嫂子的解释,他嘿嘿地笑了。他说还是你想得周到,这样明年夏天,我就不用再搭地铺了。
汪发带回来的食物,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一些有名上讲的东西。像什么沟帮子的薰鸡,南京的板鸭,南方的那些圆不圆,扁不扁的水果,各种花花绿绿包装的奶粉,还有一些烟酒糖茶。这些东西都摆放在老太太屋里的柜子上,那些听说汪发回来便来串门的邻居们看了,都说老太太有福,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
汪发给老太太买了两套衣服,一套是一件深蓝色的裤子配一件紫红色的唐装上衣,另一套是肉红色的内衣。汪发还给汪忠的儿子买了一个书包和一些文具。李月瑛送给刘艳一件大红色羊毛衫,她说今年是你的本命年,特意给你选这个颜色的。
刘艳很高兴,她说真难为嫂子还想着她,比汪忠都强,汪忠都没想到过年给她买一件红衣服。刘艳拿着毛衫在身上比划着,她想看看是啥牌子的,可里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商标。刘艳看看盛毛衫的那个包装盒子,上面写着是阿尔多斯。她以前就在电视里听过这个牌子,她知道这种毛衫是名牌。她在心里想,也许名牌毛衫只在盒子上印着商标,衣服就不放了吧。
当天下午,刘艳跟小娜唠嗑。小娜说老婶,你穿这件毛衫比我妈穿上好看多了。刘艳说是吗?你妈也有这样子的毛衣?小娜说这件毛衣是我妈本命年时买的,只穿了几天,别人都说不好看,就一直在大衣柜里放着,都放了好几年了。刘艳说不能吧,我看那个盒子咋是新的呢?小娜说那个盒子是装我妈身上穿的那件的,不是装这件的。刘艳听后愣了一下,她底头看一眼身上的毛衫,说你妈只穿几天,跟新的没啥区别,我挺喜欢这个颜色的。
大年夜的晚上,按照合庄的习惯,是要进行一番祭祀活动的。往年都是汪忠和刘艳一起,到天地爷和灶王爷的供位前烧香磕头,祈祷明年平安。今年是刘艳的本命年,她要避星。她下午就想好了,今年让大哥和汪忠一起祭祀,家里两个主事的男人在一起给神仙磕头,明年日子一定比今年更好。
刘艳在下午就把该做的活计都做了。饺子包好了,放在冷屋子里冻上。要做的几个菜也都做好了,都是一些熟食类的,放在碗橱子里。她想等到了晚上,让嫂子下地烧一把火,把饺子煮熟,把菜放到蓖子上熘一下就完事了。
没等太阳落山,刘艳就把她住的那间西屋的窗帘拉上,一个人坐在炕头上,认认真真地避起星来。她的这间西屋里没有电视,家里仅有的一台电视放在老太太住的东屋里。以前他们三口人都是在东屋里看电视,一般都是吃饭的时候看那么一会,等吃完饭,收拾利索碗筷,老太太要睡觉了,他们三口也就回西屋睡觉了。
整整一个晚上,一家人都在老太太的屋里坐着。大伙一边看电视一边打扑克,汪发他们哥俩一伙,老太太和李月英一伙,玩得热火朝天的。刘艳先盼着李月瑛或小娜能过来跟她说说话,等了两个多小时,李月瑛没过来,小娜也没过来。刘艳便盼着丈夫和儿子能过来看她一眼,直到十点多钟,汪忠和儿子也没过来。
这期间刘艳没事可做,只好嗑瓜子。她把一盘子瓜子都吃光后,感觉有点渴,她下地找水,可暖瓶和茶杯都拿到东屋去了,西屋里啥都没有。她敲几下门,想叫儿子给她倒过点水来,东屋电视的声音太大,没人听得见。她不敢出西屋,这间西屋跟走廊过道连着,过道上是一个大窗户,上面没有窗帘,她一出门,首先撞到的就是窗外天空中的星星。
刘艳忍到近十一点,听到屋外有动静了,她知道汪忠他们开始下地做年夜饭了。按照合庄的习惯,大年夜的这顿饭,要等到12点之后才吃。这是新年的第一顿饭,新年的第一顿饭吃饺子,预示着一年的生活美好。
刘艳站在门前认真地听着,屋外只有汪忠一个人在走动。汪忠先把劈柴抱进屋里,把灶火点着,之后儿子和小娜跑出来,他们在当院放着爆竹。等到汪忠把饺子都煮好了,刘艳才听到李月瑛的声音。她下地往东屋收拾着碗筷,并招呼着小娜他们过来帮忙。
等到快十二点半了,刘艳也没听到汪发出来。汪忠自己祭祀完神仙后,这才端着一碗饺子和一盘子菜进了西屋。汪忠看刘艳有些不高兴,就主动跟她解释,说嫂子说了,做生意的人不能在大年夜见本命年的人,怕影响下一年的生意,嫂子说让我跟你解释一下。
刘艳这才恍然大悟。她笑着说,我以为咱们庄稼人事多,原来城里人也这么好事。既然他们这么迷信,大哥也不出来拜拜神仙?好让神仙保佑他明年发大财。汪忠迟疑一下,说大哥是念书人,可能不信这个吧。刘艳听完又呵呵地笑起来,说你看他们这两口子,一个信的一个不信的,真是搞不懂他们城里人。
刘艳拿起筷子,觉得嘴里干渴得难受,她便沉下脸来嗔怪汪忠,说人家怕影响生意,你又不做生意,你也不过来看看我。汪忠有些不好意思,他搓着手,说我是想过来陪你的,我是怕大哥和嫂子多心,你不能陪他们,我再过来陪你,让他们觉得咱们两口子有意躲着他们似的。刘艳听后觉得有道理,她点点头,说你快去东屋给我倒杯水来,都渴死我了。
汪忠给刘艳倒来水,他还在地下站着。刘艳问大哥和嫂子他们干啥呢?汪忠说吃饭呢。刘艳说你不去跟他们吃饭,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啥?汪忠说大哥刚才给咱孩子二百块的压岁钱,咱们是不是也给小娜压压岁?刘艳说这事还用问,你这个当叔叔的再穷,孩子的压岁钱也不能免啊!汪忠说你看给多少合适?刘艳说也给二百呗,给少了孩子有想法,给多了让大哥多没面子。汪忠点头,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找出一沓钱来,从中选出两张新鲜一点的,揣进兜里。在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对刘艳说,我去吃饭了,你慢慢吃吧,饺子不够再喊我。
在睡觉前,汪忠跟刘艳说,大哥又给娘买了一个金戒指,比上回的那个大多了,说是花了一千五百多块钱呢,大哥现在真是有钱了。刘艳瞪大眼睛问,我咋不知道呢?啥时候的事?汪忠说在吃饭之前才拿出来,现在就在娘的手上戴着呢。
第二天早上,刘艳起来后,她先收拾一下厨房,把一切归拢好之后,听到东屋有起床的声音了。老太太是第一个起来的,她扒着东屋门口告诉刘艳,说先别忙着做饭,烧一壶开水,把茶沏上,等一会拜年的来了,还没水喝呢。老太太说完,从门口拿起一把笤帚来,开始打扫东屋地下的瓜籽皮和糖纸。老太太在拿笤帚时,刘艳看见老太太的中指上的确多了一个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