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小路上停了下来,马匹冒着汗沫,胸部急剧起伏着吃力地进行呼吸。战车的驭手们满面尘土,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绝望。
“朝哪个方向走,法老?”希尔特大喊道。他们已经开始求助于尼弗尔。
“只有一条路是通畅的。返回到我们过来时的那条路。”接下来,那声音低得只有敏苔卡能够听得到:“进入特洛克的队伍。不过这样至少给我一个最后的机会来解决我和他的宿怨。”
泰塔点头同意, 第一个调转他的战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带领大家朝着下沉的沙漠跑回去。其他的人也突然转过身,跟在了他的后面。一开始尘土遮没了追踪者的视线,不过,一阵热风立即把尘雾吹到了一边,他们看到了那折回的三辆战车。
他们继续向前狂奔,但是尼弗尔感到他的马匹体力开始衰退。它们的步子沉重而吃力,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它们的蹄子开始向一侧移动。尼弗尔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他用一只手搂着敏苔卡的腰。“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爱上了你,我将永远爱你。”
“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么你就永远不会让我再次落入特洛克的手中。那将是证明你的爱的最好的方式。”
尼弗尔转过来俯身望着她,感到十分困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道。她碰了碰挂在他身上的那把从敌人手里夺来的剑。
“不!”他差不多是尖叫着喊出来这个词,然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为我必须这么做,亲爱的。你不能把我交回到特洛克手里。我自己没有勇气这么去做,因此,为了我你必须坚强。”“我不能!”他叫道。
“那是迅速而没有痛苦的。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正当尼弗尔处于悲痛之中时,泰塔的战车突然的来了个急转弯停在前方的小路上,他差点就全速地撞了上去。
泰塔指向前面。特洛克就在那里。即使在远处,他们也能辨认出在行进的队伍前头他那大熊一样的体形,那身影正径直地朝他们奔来。他们回 过头去,另一支队伍的敌人也正在快速地靠过来。
“最后一战!”希尔特从剑鞘中拔出他的剑。“ 第一次最糟,第二次最差。最后一次才是所有战场中的最佳。”这是红色之路大赛中的格言之一,他带着真诚的期盼引用了它。
一阵闷热的强风掀动着他的长发,就像吹过了一片银白色的草地一样,泰塔抬头看了看像胆汁一样黄颜色的天空。
敏苔卡拉着尼弗尔的胳膊。“答应我!”她小声说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答应你!”他说道。他感到自己在说这几个词的时候,喉咙里火辣辣的,他的嘴像被烫伤了一样。“过后,我要亲手杀了特洛克。当我做完了这一切,在黑暗的旅程中,我会在你的后面紧紧相随。”
泰塔没有提高嗓门,可是他的话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边走。注意我的车迹,然后准确地沿着它们走。”
令他们吃惊的是,泰塔将他的马匹转向与小路成直角的沙漠方向,向北进入了没有标记的移动沙丘。尼弗尔本以为泰塔的战车马上会陷入沙地中,可是不知为什么,仿佛松软的地面下多了一层坚硬的外壳。泰塔的战车稳定地继续慢速跑下去,他们都紧紧地跟在泰塔的后面,虽然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是最后的、绝望的努力。
回头望去,尼弗尔依然可以看清楚两支敌军扬起的尘雾,这两支军队正从东面和西面向他们夹击会合。到达那里时,他们不可能会找不到三辆马车离开小路的地点。当然,除非泰塔可以施行隐身术智胜伊什塔尔,但那是一种让他们感到绝望的可能。伊什塔尔曾经证明了这种无价值的小巫术是不会使他受到什么影响的,并且特洛克也肯定亲眼看到了他们是从这条小路上离开的。
然而当特洛克向前看去时,却看到泰塔的右手里拿着金色的洛斯特丽丝护身符,腰上围系着贝伊送给他的项链。泰塔没有回望后面的追兵,而是仰望着险恶的天空,表情全神贯注。
看起来他们是毫无希望了,但是尼弗尔却感到一种不合逻辑的反常的希望之光。他意识到,以某种神秘的方式,贝伊的礼物增强了这个老人本已经令人敬畏的法力。“瞧泰塔,”他悄声对敏苔卡说道。“或许还不到最后的时刻。或许在巴奥棋的游戏结束之前,还有一步留给了我们。”
特洛克沿着小路在疾驰,直到他来到了那三辆战车离开原路并进入了沙丘。他们的踪迹还深深地刻在沙地上,那可能是由一组压进去的车轮留下来的。在这时,赞德尔从相反的方向在第二支队伍的前头赶上来了。
“干得好!你已经阻挡住了猎物。现在我们要抓到他们了。”特洛克朝他大喊道。
“这是一次有效的追捕,”赞德尔朝他大吼着回答道,“你想让我保持什么样的方阵呢?”
“继续殿后,列为四人纵队,跟我来。”特洛克转入另一条路追踪这些逃亡者,两支战车队伍在他身后列队随行。特洛克朝前方望去,泰塔和他的一小伙人已经消失在高高的伞状沙丘之中,沙丘的顶端呈紫色和蓝色。在阴沉的天空下,沙丘之间显得昏暗且阴郁无光。当外边的战车队陷入了松软的沙子中时,他们走出去还不到二百肘尺远。这时特洛克才知道为什么泰塔保持着那么密集的队形。只有在中心线路上的地面才足以承载战车的压力。
“前面成单一队列!”特洛克改变了编队。“不要离开我的车道。”
他们跟着特洛克进入了人迹罕至的荒野,两支联合起来的军团构成的队伍延伸出半里格远的距离,骑兵们愈加惶恐地抬头看着高耸的沙丘和那令人不安的天空。特洛克无法强迫他的马匹以同样疯狂的速度疾驰,它们降到了行走的速度,但是他能够从泰塔留下的车辙判断出他们同样也行进得更慢了。
他们一直向前走了将近有一里格那么远,前方的陆地突然改变了特性。从松软起伏的沙地升起来一个黑色的岩石岛。就像是迷失在沙丘海洋中的一只小船。它的外围西面是呈蜂窝状的,由于表面被千年的风沙所侵蚀,顶峰就像某些传说中的怪物的牙齿一样尖利。
在峰顶有一个渺小却清晰的人影。那是一个单薄的、高高的身影,一头乱蓬蓬的银白色头发就像一顶金属的头盔一样,闪现着奇异而又令人畏惧的光。
“是巫师,”特洛克幸灾乐祸地对伊什塔尔说道。“他们躲避在岩石堆之中。我希望他们想要在那里和我们搏斗。”接着他转向号手,“吹响战斗的号角。”
当尼弗尔和敏苔卡看到前方的石堆赫然耸现的时候,他们俩都惊呆了。
“泰塔知道是这里吗?”敏苔卡问道。“他怎么会知道?”尼弗尔回答道。
“你曾经告诉过我他知道一切。”
尼弗尔沉默了。他回过头去想掩饰对目前形势的错判,他看到紧跟在后面的追兵扬起的尘土正在升起,与遮没了太阳的黄色的光混在了一起。
“那根本不重要。那怎么能对我们有益呢?”他问道。“我们可能在这些岩石堆之间抵御一小会儿,可是这里有几百名特洛克的士兵。这几乎是末日。”他摸了摸挂在身旁战车载物架上的皮水袋。皮水袋几乎是空的,连维持马匹再活一天的用水都没有了。
“我们必须相信泰塔。”敏苔卡说道,而他却苦涩地笑了。
“看来众神已经抛弃了我们。除了泰塔还有谁能够相信呢?”
他们继续向前走,马匹已经虚弱到了妨碍走路的地步了。他们听到身后模糊不清的追击声:队长们催促骑兵保持队列的叫喊声,松散的武器装备相互撞击的叮当声,干燥缺油的轮毂所发出的吱嘎吱嘎的转动声。
终于他们来到了黑色和赭石色的岩丘下。它有一百英尺那么高,聚积的热量就像篝火一样从它的表面辐射出来。除了在悬崖上风所蚀刻出来的裂隙和裂口外,连一丝植被也没有。
“把战车驶近靠在峭壁上,”泰塔命令道,他们都依此执行。“现在松开马匹,把它们带到这条路上来。”泰塔给大家做了个示范,围绕着岩石坡面的一角,牵着他自己从战车上卸下来的马匹。那里有一道深深的裂缝,它那垂直的边缘嵌入了岩石堆。
“这边来。”他带领他们尽可能地沿着那道深深的、垂直的裂缝中的沙质地面行进。“现在让马匹躺下。”
所有骑兵部队的马匹都受过这种训练。在训练者的催促下,它们跪下来,发出呼噜声和喘息声,平躺在裂缝的地面上。
“就这样!”泰塔告诉大家。他从战车中拿出了一个铺盖卷。从那上面扯下来几条布,他把马的眼睛蒙住以保持它们的安静和顺从。接着,他在松软的沙地里将一支长矛深深地插入到地里,用它来做一个固定杆,将马头绑在杆上面,防止它们再站起来。其他的人按照他的示范同样地行动起来。
“现在把剩下的水拿来。很可惜,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水让马匹最后喝上一次,但是我们自己则需要每一滴水。”
泰塔似乎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把大家带到了悬崖下的一个浅滩。
在悬崖突出部分下面的净空高度很低,因此任何人都必须得爬着才能下去。
“利用悬崖上的碎石将这里围住。”
“一面防御栅的墙?”尼弗尔看起来迷惑不解。“我们不可能守住这个地方。他们一旦进了洞穴之内,我们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提挥动手中的剑了。”
“没有争论的时间了。”泰塔怒视着他。“照我告诉你的去做。”
尼弗尔为敏苔卡而感到担心,他的神经此时极为脆弱,也因为最近这些日子里所经历的苦难而疲惫不堪。他同样默默地怒视着泰塔。其他的人感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幕:小公牛在向老公牛进行挑战。时间分分秒秒地在拖延,尼弗尔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救他们。他停止了对视,俯下身,从碎石堆里搬起了一块大石头,脚步摇晃地走进了低矮的洞穴。他把它放在了适当的位置后,又跑回来搬另一块。其他人也一起加入到这项筑墙的工程中。连敏苔卡也尽自己的一份力量在粗糙的片岩块中搬了起来。可还没有封闭那石墙后面的狭窄空间,她手上的皮肤就已经擦破和划伤了。
“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尼弗尔拘谨地问道。他还在因自己与巫师的冲突而感到难受。
“喝水。”泰塔说道。
尼弗尔从水袋里将水倒入一个皮桶,递给了敏苔卡。她只喝了几小口就把水递给了泰塔。
泰塔摇了摇头。“喝,大口喝。”
当他们都已经喝得胃里满满的时候,尼弗尔又转向泰塔。“现在做什么?”
“等在这里。”泰塔命令道,然后拿起长手杖,登上石丘上有缺口的那一面。
“这个防御围墙怎么办?”尼弗尔在他后面喊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泰塔在他们上方三十英尺高的一个狭窄的岩架上停下来,向下看了一眼。“到时候陛下自然就会知道了。”泰塔又开始往上登。
“一个藏身的地方?也许是个葬身之处吧?”尼弗尔在他后面挖苦地叫道,而泰塔既不回答也没有回头。
他没有休息也没有停下来,一口气攀登到了石丘的顶峰。他站在那里,回头朝着特洛克到来的方向极目远望。
这一小伙人在石丘下面的深沟里注视着他,有的人感到困惑,有的人充满希望,还有一个人感到恼火。
尼弗尔一个人站起来。“从战车里拿来长矛和其余的武器。我们必须做好自卫的准备。”他跑向放置战车的地方。抱回一根长矛,麦伦和希尔特跟在他后面,也都同样抱着武器。
“泰塔在干什么?”他向敏苔卡问道。“他还没动静。”她指着上面的顶峰。
他们堆放好武器,然后在这个简陋的隐蔽处的入口坐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泰塔。
泰塔的身影正衬托着那可怕的昏黄色的天空。没有人出声,大家都一动不动,直到再次听到那恐怖的声音。那隐约的战车轮子的哐啷哐啷声和嘎吱嘎吱声,听起来足有几百辆。这些声音有时因为沙丘的阻隔而减弱了,有时又显得清晰并对他们造成威胁。
泰塔慢慢地起双臂,双手指向天空。所有人的眼睛都顺着这一动作向上仰望着。他举起了右手中握着的手杖,左手举着洛斯特丽丝护身符,脖子上他还戴着贝伊送给他的礼物。
“他要做什么?”希尔特用一种充满敬畏的语气问道。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泰塔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他是从活生生的岩石里雕刻出来的一尊雕像。他的头向后仰着,银发蓬松着披散到肩上。他的长袍很牢靠地系在身上,露出了瘦削的腿胫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在栖息着的老鸟。
天空翻卷起黑压压的云。光线瞬息万变,当隐蔽的太阳被更浓的云层遮没时,光亮消失了,当云层变薄并消散的时候,光亮就闪现出来。
泰塔仍然没有动,他的手杖指向天神怀孕的腹部。队伍到来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远处突然传来了响亮刺耳的羊角号的号声。
“那是战斗的号角声。特洛克已经看到泰塔了。”敏苔卡悄声地说道。
特洛克朝他的号手大声命令道:“吹响进军的号声!”可是这战争的号声似乎被空旷的沙漠和低矮、阴沉的天空吞没了。
“等一下!”米底亚人伊什塔尔说道。他正注视着在岩丘顶峰上泰塔那很小的身影。“等一下!”
“怎么了?”特洛克问道。
“直到现在,还无法弄清真相,“伊什塔尔说道,他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巫师。“但是它遍布四处而且强大有力。”
队伍停下来,每个士兵都敬畏地注视着岩峰上的那个身影。一股可怕的寂静降临到了沙漠上。到处鸦雀无声。连马匹都安静下来了,甚至没有武器装备发出来的咔嚓声和叮当声。
只有天空上一切都是移动的。在巫师头上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旋涡,一个巨大的闷燃着云朵形成的轮子在滚动着。接着,旋涡的中心慢慢地像一只正在醒来的独眼魔兽一样张开了。从这个天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炫目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