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爷第九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怀里抱一只老鹅,我以为他老又是来托我求人。不料刚要开口,就听他说道:“家里再也凑不出钱了,就剩这只老鹅了,我把它卖了,再跑最后一趟。”他这些话,对于不认识,或者即使认识,但最近却没有联系的人说,也是听不明白的,加上他那浓重的湖北方言,难怪每次去信访办,都叫人不耐烦。
说起他的上访来,如果不删繁就简,得写一本小说。他住在一个大湖边,沿湖有很多滩涂,年景好的时候,种的庄稼有收,遇上大水,就空忙一场。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湖边滩涂可以承包搞开发,他感到这是一个机遇,错过了就没有了,毕竟自己也快六十的人了。于是找到镇上,完善了承包手续,就请了一个工程队,在湖滩上搞起围垦。按照他的如意算盘,这一百多亩地,如果全部种粮食,一年可收二十万斤左右的粮食,而且成本比一般水田低。就算万一发水破圩,也可以就势养殖,鱼虾收入也不会太低。总之只要政策不变,这百多亩地归他开发,五年十年下来,就能发一笔小财。
他日夜在湖滩上忙活,本来就黑的人,现在几乎成了非洲来宾。虽然很苦很累,但他脸上却始终露着笑意。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他的圩口快要合龙,一个像模像样的粮仓即将建成时,政策突变:沿湖滩涂不得搞围垦开发!
这真是晴天霹雳!请来的工程队已经作业两个多月,已经耗费一大笔资金。
此后数年,他因此而成了有名的上访户。
第一次去镇政府的时候,他还不是以上访者身份,而是以合同的一方,讨要工程半途下马造成的损失。合同投资金额为三十万元,他现在只要政府补偿二十五万元。
这个数字叫一个穷镇政府也难以兑付。
争执不下,纠缠不清,一路闹到县政府。
到县政府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上访户了。从县政府到县委,从县委到县人大,每次都要搞到信访办去。他因此感到这个信访办权力蛮大的。
经过反复讨价还价,决定由有关方面补偿他两万五千元。
“二十五万,一变变成两万五,莫不是当我老头子不识数?”他第一次来到我办公室,说的就是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说要到市信访办上访。
市信访办态度好多了,他说,还泡茶给我喝,还叫我坐。
此后一年左右时间,他成了市信访办的“常客”。但问题却始终得不到满意解决。
后来他去了省城。
最后他去了北京。
从北京回来,他显得很高兴,一见到我就说:“我坐在车上,那个师傅看我背个破包,就问:‘你是来上访的吧?’人家大城市人水平就是高,我又没跟他讲,他一眼就看出我是来上访的。他对我说,上访没有用。我对他讲,共产党领导我们,难道老百姓还没个讲理的地方?他说,那我们走着瞧,要是我告赢了,他就把车子送给我。”
带着北京回来的信心,他又找到市信访办,并告诉他们,省里很快就会来人处理,你们看着办。口气也变大了。
某天,省市两级有关部门的人员来到他当年围垦的湖边,已经看不出任何围垦的痕迹。当他们看到一个瘦猴一般、被县里镇里许多人讨厌的老头时,不知是什么样的感受?
老舅爷告诉我,他最后拿到了三万五千元补偿金。
而为了这,他花费了五年时间上访,包括老鹅在内都做了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