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乘火车,但不是像有人说的那样,安全、经济,只是觉得有趣。车厢里人多,大家随便说话,随便走动,热热闹闹,像个小社会。在这个社会,大家萍水相逢,都是匆匆过客,彼此保持着一点拘谨,一点友好,一点依恋。如果不是特别性急,或者特别狭隘的人,在这个社会,总能够与人和睦相处。
我从杭州去西安的时候,车上人总是很多,大约西边的人对西湖太仰慕,而西湖这边的人又禁不住兵马俑、大雁塔等的诱惑,所以彼此大反串起来。我不太习惯预购车票,总是临时兴起,就跑到车站,不管有无座位,就上车了。
没有座位,就站着。车上站着的人其实不只我一个,不然也委屈死了。这里那里,都有鹤一样鹄立着的人,或者看坐着的人打牌,或者盯着那些相拥着的恋人,总之是六神无主、孤苦伶仃的样子。忽然,我看见身边也站着一位,头发长过额头和颈窝,面色青白,毛孔细腻,眼睛不大看人。这种一看就冷冰冰的人,虽然叫人好奇,但一向却不怎么给我好感。他穿一件水洗牛仔裤,磨白了,和一件宽大的格子布衬衫,皮鞋大得出奇。他偶尔抬起头看我一眼,毫无表情。我知道,现在我所倚靠的这个座位,乘客将在徐州下去,莫非他要跟我争座位?
一想到争座位,我有点担心起来。有一回从洛阳往武汉,明明乘客下去,位置腾出来了,可几个人却强行坐上去,要我拿出二十块钱来才让坐,说这叫座位费。找乘警,他竟与这帮人沟通好了,默认这种强盗行为。从那以后,乘火车时就多了一块心病,害怕别人抢座位。
我打量眼前这位先生,珠黑肤白、弱不禁风的样子,绝不像坏人,他也会抢了位置卖给我吗?但谁说得;隹呢?我一路担心着,琢磨着万一出现抢座位,用什么办法来应付。
天蒙蒙亮了,徐州就要到了,窗外已能看见影影绰绰的徐州。这时,徐州那位乘客整理行李要下车了。我看见那白肤男人也在动作的样子,估计他要抢座位了。我也做好准备,将与他一搏。
让我羞愧的事毫无办法地发生了。这位青年将脸转向我,微笑着对我说:“我到了,欢迎来徐州玩,我家住李可染故居隔壁。”一时不知怎样说话,只觉得自己太委琐、悲戚,不像个大男人。我问他从哪儿来,他说是在杭州中国美院读书,刚从衡山写生下来。
肩上挎着画夹,一只手提着挎包,从站台上向我招手,这就是徐州留给我永远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