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过于热闹的环境中，会追求安静，在安静的氛围里又要寻找热闹。人就是这样脆弱而又矛盾的动物。
一日我又闲逛到九华山。山还是那座山，庙还是那些庙，但僧人已变，年轻英俊的变老了，老的变死了，死的便被人遗忘了。人们来九华山是朝圣地藏菩萨，但已经很少有人知道，1000多年前，那个从新罗国来的年轻王子金乔觉。
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雨落在古树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雨滴打在庙宇上，变成小溪的声音，雨落在地面上，变成嘈杂声。我在小旅馆里，无处可去，一本书也没带，显得无所适从。我看着白墙发呆，心里空荡荡的。我要出去，冒雨也要出去。
于是，顺着九华街的小巷，撑着一把雨伞荡起来。在雨中，行人稀少，店铺虽开着，却不打算做成什么生意。我在一家小店里，先是发现了山区秋天特有的水果——柿子，那种天然的红色，甚是可爱，不由得凑上去买了几个。我喜欢的是它的颜色，纯粹、洁净、天然，沾了一点雨水，显得更加光鲜。它虽然红色，却叫人想起绿色——绿色食品的绿色，它没有享受到特别的环保，但它确实是环保的。提着柿子我在店铺里顺便溜达一番。咦，巧了，竟然有书卖，《鸟语集》，多美的名字！我拿起一本，迫不及待的读起来：鸟语，鸟语，你有唱不完的歌，更有叫不完的曲，那是你心中的欢愉，那是你心中的Ⅱ乌唱。像清泉的歌声，飘落远方，流入清晰的田园，流向美丽的人间，使田园的人们在你愉快的歌声中，得以欢乐，驱除烦恼，得以兴奋，变得逍遥……我翻着，被那黑色的行楷书名，被那黄色的封面深深吸引。店老板见我痴迷，便说：果持师傅很年轻，就在百岁宫，你明天就能见到他。
我飞快地回到旅馆，在白炽灯下，听乌语的歌唱。
天地悠悠
凡情难留
人世的烟火
我已饱尝够
跨一步
佛海春留
吾安然独自地走
走到底
愿将青春伴随着你——佛海
永远作相留
不愿再回首
回首的往事
使人像烟波般地发愁
发愁
这是乌语新诗，透着哀伤，透着清新淳朴。我神往于果持师傅了。他会像我所见过的其他人一样吗？苍白？瘦弱？寂静？空灵？超然物外？我期待着天明。
晨钟敲响，木鱼伴奏，僧人起床，我也起床。攀上数百级台阶，我来到东崖禅院，在禅院与百岁宫之间的飞来观音峰，见到果持师傅。他坐在一张小桌子前面，案头铺着登记簿，是为乐善好施者记名的。这是他的工作。我们开始交谈起来。他二十岁出家，迄今已十五年了。说及鸟语，他谦虚地说，那纯粹发自心灵，纯粹有话要说。我对他说，从诗集中，可以看到七情六欲，表明尘念未了。他承认是。他说他不能算很好的僧人，只能算一个文学爱好者。但他又说，并不打算做什么文学家。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压抑着的宁静，和时而露出的忧容，奇怪，我一下子竟有点同情他了。我想到鸟儿折翅之苦，想到鸟被关在笼中之苦，想到鸟被绳子拴着之苦。
幸好，乌还有一张嘴，可以歌唱，可以忧伤。如果鸟儿的嘴也被捂着？这真是很可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