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慧的脸色变得惨白，还没等她完全把话说完，玉慧就用那双颤抖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声音急促、哽咽地问道：“你说的是齐营长吗？他受了重伤了？……他现在在哪里？……情况到底怎么样？……”
看着玉慧变了脸色，那看护姑娘不觉也感到慌张起来，但她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同情地向她点头说道“听说那个营长就是姓齐。因为伤势太重，不能抬到这里来抢救，现在就在离宾阳门不远的长春观里，别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看护的回答后，玉慧顾不得说别的话，她松开手就转身朝武昌城的方向飞跑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再存在，她的两耳也听不到身边的任何声音，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惨淡元光，模糊不清。她不再去想武昌城到底有没有攻开，也不再去想前线还正在进行激烈战斗的危险，只是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跑着，只希望尽快看到渊哥、渊哥……
在武昌城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呢？
当齐渊带领第一营到达通湘门至宾阳门这一段城墙前面的时候，正是半夜两点多钟的光景，由于他们的行动十分隐蔽和迅速，敌人并没有发觉。他们集中全营的轻重机关枪，在距离护城壕几十米的地方，很快用带来的沙包构筑了射击的工事掩体，布置好了掩护攻城的火力。当怀表的时针指到凌晨三点钟的位置时，第一营便开始了向武昌城的猛烈进攻。这时第十师、十二师和第七军、第一军第二师的攻城奋勇队，也都相继从保安门到武胜门的城墙前面发起了攻击。城内的敌人在这几天中也加强了防御的力量，做好了应付全面攻城的准备，因此向城下射击的炮火比前两次更加密集和猛烈。爆炸的火光和浓烟映红了天空，保安门和宾阳门外靠近城墙的民房也全都被炮火击中燃烧起来，使这一带变成了一片火海。攻城的队伍虽然有一些涉过了护城的壕沟，接近了城墙，但终究因城上敌人的炮火过于激烈，无法架梯登城，大部分牺牲在城墙下边。
独立团第一营进攻的通湘门至宾阳门这一段，城外的民房比较稀少，地形十分空旷，缺少掩护和依托，因此更加利守难攻，便于城上的敌人展开火力。齐渊令第二连担任掩护，自己亲自带领一连和三连向城边冲去。他们冒着敌军从城上射出的密集而猛烈的炮火，迅速通过了那一片空旷的地区，由于事先经过周密的准备，他们把带来的木板架在护城壕沟上，队伍很快就从上面通过，顺利地接近了城墙。敌人这时已经判断出了向这里进攻的是革命军中的精锐，便一面调预备队加强这里的城防，一面用轻重机关枪和手榴弹、迫击炮构成强大的火力网，阻挡这支队伍从城下架设云梯。但独立团的士兵们都特别英勇无畏，虽然有不少弟兄在激烈的炮火中中弹倒下，后面的人仍然前仆后继，奋勇争光，很快又冲了上来。第一连连长莫奇标首先指挥士兵们冲到了城墙脚下，并迅速架起了三架云梯，手持短枪和手榴弹的士兵们拥着蓝底红飘带的军旗，敏捷地向云梯上面登去。城上的敌人见革命军已经架梯登城，用轻重机枪的火力无法阻止，便一面飞蝗般地向下面扔着手榴弹；一面把浇着煤油的火把从上面投了下去。这时架设的云梯也都被火把燃烧起来，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城墙下面无比悲壮惨烈的情景：已经架好的云梯在爆炸的手榴弹和燃烧的火焰中折断下来，一个跟一个攀登在梯上的士兵们也随着折断的云梯坠落在火海中。但是，后面的士兵们仍然毫无畏惧，他们抬着更多的云梯冲动了城下，在手榴弹的爆炸和燃烧的火焰中，又很快把云梯架到了城墙上，士兵们个个奋勇争先地举枪高呼着向云梯上登去。这种不顾一切的勇猛顽强精神，使敌人极感恐惧和震惊。
有不少是从汀泗桥和贺胜桥那边败退下来的士兵，失声惊呼着：“这是铁军！……独立团！……他们要爬上来了！……”
敌人的预备队很快赶到了这里，手榴弹和燃烧的火把接连不断地向下面飞去，城下变成了一片浓烟滚滚的火海，那密集的爆炸仿佛使任何生命都无法存在下去。
但是，难以置信的奇迹出现了，又一批云梯很快从浓烟滚滚的火海中冲出来，架到了城墙上面，那些脖颈上飘着红布领带、大沿军帽和青灰布军服上都满是烧伤和弹痕的士兵们，仍然那样勇猛顽强地冒着枪林弹雨疾速向梯子上攀登。城上的北洋军有的端着步枪和轻机枪向梯子上射击，有的用力去掀那些架在城墙上的梯子。虽然在梯子上攀登的革命军士兵们不断有人中弹坠落下去，有几架云梯被北洋军掀翻后从半空中沉重地落到了地上，但还是有一些革命军士兵历尽艰险登上了城墙。他们立刻用短枪向围攻过来的北洋军猛烈射击，掩护下面的弟兄陆续冲上城来。有不少北洋军被击中倒下，但他们人多势众，一群群蜂拥而上，同冲上城墙的革命军士兵扭打到一起，用刺刀，用拳头，用牙齿展开了拼死的搏斗。这时在从通湘门到宾阳门中间一华里多的城墙上，枪炮震耳，火光冲天，拼命肉搏的喊杀声连成一片，战况极为激烈，双方都竭尽全力地争夺着，胜败已处在千钧一发之际。
当第一营开始向武昌城发起进攻的时候，叶挺就带领担任拥进队的第二营和预备队第三营，集结到洪山博文书院的驻地，做好了一切出发战斗的准备，只等第一营的奋勇队登上城墙后，便立刻投入全部主力，迅速扩大战果，一举攻进武昌。就在他从激烈的枪炮声中判断前方的战斗已进入高潮，第一营可能已经冲上了城墙的紧张时刻，留守在团部同各方保持联络的参谋长周士第，突然神色匆匆地向他走来，声音有些急促地报告道：
“团长，方代军长刚才亲自来电话：通报第二师第六团已经从忠孝门到武胜门之间攻进了城。他命令我们的后续部队立即从宾阳门进城，去增援第二师，务必不使他们遭到损失。”
听到这个情况，叶挺不禁惊讶地怔住了：他倒不是不相信别的队伍能首先攻进城去，而是首先攻进城去的竟是这一路上同敌人很少接触的第二师，范桐少将的指挥能力和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又是众所周知的。因此这个情况不能不引起叶挺的深深怀疑。同时，叶挺也最清楚万一第二师攻进城内的情况不确，他们改变原定部署所将带来的严重后果：不仅从宾阳门进城的部队有遭到敌人伏击的危险，更严重的是第一营得不到后续部队的支援，将处于孤立无助的境地，即便登城的行动能够成功，也会因敌人的全力反扑而遭到失败，最后甚至有全军覆灭的危险。这就是叶挺在听到周士第的报告后，那一瞬间头脑里所产生的迅速而复杂的反应。本来作为一个正直的军人，叶挺平生是最恨猜疑和勾心斗角的，但眼前对整个战役后果和部队命运所怀有的责任感，又使他不能不考虑到这些令人担心的可能。他沉默地思索了几秒钟，便转身大步向设在这里的临时指挥部走去，参谋长理解他的心情，同时自己心中也是充满着怀疑的，便紧随叶挺走了回去。
叶挺很快走进指挥部，径直走到那架黑色军用电话机的桌旁，拿起话筒接通了军部。听筒里传来方维镇那平和而亲切的声音，他听出是叶挺后，立刻关心地问了一句：
“希夷，你们向宾阳门出发了吗？”
叶挺用严重的语气说道：“代军长，第二师进城的消息是否完全确实？如果万一情况有误，就会完全打乱我们原定的攻城部署，使攻城奋勇队陷入非常危险的处境。”
方维镇的声音显得有些着急和为难地说道：“希夷，我刚才又亲自打电话问过范师长，他说第六团进城的消息是绝对确实可靠的。他们现在已经在城内进行巷战，由于敌人很多，他们的处境十分危急，因此希望独立团赶快从宾阳门进城，减少他们的压力。希夷，你们就不要再迟疑了，万一他们的队伍真的在城内受了损失，总司令还会以为我们是想争夺打进武昌的头功，那无论如何也就说不清楚了……”
听着方维镇那诚恳的、最后几乎是带着请求的声音，叶挺完全能理解代军长的为难的处境，他终于坚定地回答道：
“好，我立刻执行命令。”
叶挺甚至没有注意听清方维镇最后说出的一句感激的话，他放下听筒，立刻果断地向参谋长命令道：“通知二营长和三营长来接受新的命令。”
当二营长卢德明和三营长黄克坚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地来到团部时，都以为立刻要去配合第一营的进攻，年轻活跃的卢德明在向团长敬礼后，充满着跃跃欲试的心情说道：
“团长，第二营早就准备好了！”
叶挺看着卢德明和黄克坚，面色严峻地说道：情况有了变化，第二师已经打进了武昌，你们立刻从宾阳门进城，以尽快地动作配合他们肃清城内的敌人。”
卢德明和黄克坚都不禁惊讶地怔住了。心直口快的卢德明顾不得是在团长面前，情绪激动地大声叫起来道：“这不可能！第二师能最先打进武昌？他们在山坡纸坊一带碰上敌人的残兵败将，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难道他们能突然在武昌城下出现奇迹吗？！……”
“不要说了！”叶挺声音不高，但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我们不能无根据地怀疑友军，如果他们真的在城内遭到了损失，我们又怎么对得起那些伤亡的弟兄？要像增援第一营那样，立刻执行命令！”
卢德明虽然感到还有些委屈，仍很坚定地立正回答了一声：“是！”
看到卢德明和三营长黄克坚走出去后，叶挺又向周士第道：“我带领二营和三营从宾阳门进城，你同特别大队留在这里。马上派人去和一营联络，把第二师进城的消息通报他们，如果那里的敌人还在进行顽抗，就让齐渊改变原来的部署，把队伍带往宾阳门方向去。”
“是。”周士第点头答应一声。他看着团长那严峻而沉重的脸色，知道他此刻充满矛盾的心情和肩上承担的重负；作为参谋长，自己应当尽力分担团长的责任，便恳切地说道：“团长，让我带二三营从宾阳门进城，你在这里掌握全面情况吧。”
“不要改变了。”叶挺低声说了一句，最后又道，“一营的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说完，他便带着副官和勤务兵，转身大步向外面走去了。
几分钟后，独立团二、三营的队伍已经在向武昌宾阳门方向疾速前进了。叶挺骑着那匹白马，同几个骑马的副官和勤务兵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为了得到城内的准确情况，他已经派出几名侦探骑马赶到宾阳门去，如果发现异常立即回来报告。
时间正是凌晨的四点多钟，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发亮了，武昌城的轮廓虽然在朦胧的晨曦中还看得不甚分明，但那城边的火光却在很远的地方就将天空映得发红。
叶挺在马上注意地观察着，那火光的方向就是第一营进攻的地方，除了那里，其余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沉沉的。叶挺又注意地倾听着枪声，他发现只有靠近通湘门那里的枪声仍很激烈，而靠左翼的中和门、保安门和右翼的宾阳门、忠孝门、武胜门这些地方，都是一片沉寂，没有一点枪声。武昌城内也显得十分宁静，昕不到一点枪响，也看不到一点火光，完全不像是在进行激烈巷战的样子。叶挺的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连串的疑问：难道真的是他们谎报军情、冒功图赏，编造出这个弥天大谎么？
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不愿相信这会是真的，因为这种行为不仅是极其卑劣，而且是明显地含有陷害同志的罪恶企图的。他尤其不愿这样的事情会出现在革命军中。正当叶挺在怀疑、震惊、愤慨，而又想尽量否定自己这些可怕的判断的时候，派往宾阳门方向去探察情况的侦察队的一名军官和两名队员骑着马疾风般地跑了回来，那军官勒住狂嘶着的马，向叶挺敬礼报告道：“团长，情况不好！第二师根本没有攻进武昌，他们在距离忠孝门四百米的地方就停止了进攻。现在宾阳门城上有敌人的重兵把守，因为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部队都停止了进攻，敌人把预备队都集中到了通湘门和宾阳门这边！”
听到这些情况，叶挺在马上一动不动地沉默着，他那极度愤怒和激动的内心就像是一座岩浆奔突、即将爆发的火山。他像雕像般地在马上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像是从枪膛里射出子弹似的向身边的卢德明和黄克坚下达了一道命令：“跑步向一营增援！”然后他用力勒着白马的缰绳，那白马也愤怒地抬起前蹄狂嘶着，转过了方向，立刻放开四蹄飞奔而去了。
正如叶挺所预料的，第一营成为这场极其卑劣的阴谋的牺牲品。
当第二师向总司令部和第四军军部诳报已经打进武昌的假情况的时候，也正是第一营在城墙上下同敌人进行殊死搏斗，并且快要在这场争夺战中取得胜利优势的时候。这时第一连和第三连已经向城上架起了十几部云梯，一连长莫奇标和三连代理连长李云涛都带领全连弟兄登上了城墙，虽然上面的敌人不断增加援兵，但他们终于从敌人手里夺过来几挺轻重机关枪控制了一段城墙，在上面牢固地站稳了脚跟，掩护从云梯上登城的弟兄们陆续爬上来。不过，周围敌人的火力仍然十分强大，严密封锁着通向城门那边的道路，他们虽然多次想冲往城楼那边去砍开城门，但终究因为城墙上的通路过于狭窄，他们掩护的火力还达不到更远的距离。人数也远比防守的北洋军少，因此都没有得到成功，反而在冲锋中牺牲了不少弟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