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低气压的时代,水土特别不相宜的地方,谁也不存什么幻想。然而天下比较重要一些的事故,往往在你冷不防的时候出现。张爱玲的作品给予读者的第一个印象,便是突兀。
张爱玲本身即是一部传奇,在上海文坛异常沉寂时冷不防冒出来的传奇。16岁的张爱玲以其青涩的少女情怀演绎了别样的《霸王别姬》。在16岁的张爱玲看来,传奇是那些所谓的大事件、那些不可置信的事件。对比《倾城之恋》以及《沉香屑》这些圆熟的作品而言,《霸王别姬》无疑是一个青涩的传奇。
虽然从文章来看,《霸王别姬》并不是一篇成熟之作,甚至由于作者太想把自己的某些情感加到虞姬身上,从而造成了一点点的矫情,显得不那么真诚。不过,年轻的张爱玲无疑是从一个老故事里翻出了新意。以往,从《霸王别姬》里我们看出的不过是虞姬的坚贞勇敢,霸王的英雄末路,和那种属于悲剧的壮丽。而张爱玲提醒了我们:如果没有垓下的大败,如果得天下的是项羽,如果虞姬一直跟着霸王,那么结果会怎样?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看作一个发生在特定环境下的爱情故事,因为张爱玲更关注的不是历史,而是虞姬作为一个女人,在这一夜的所思所想。在这里,她一反传统在“夫贵妻荣”,让虞姬反思:如果胜的是项羽,虞姬即便贵如皇后,也难逃“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的境地。正因为虞姬想到了这一点,为了让爱完美,她“比较喜欢这样的收梢”。这样的“收梢”让我们庆幸项羽的失败,这个失败成就了一段传奇,让“霸王别姬”的美能感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
此外,《霸王别姬》和张爱玲成年后的作品,还有一些一脉相承的地方,如心理分析,并不采用冗长的独白或枯索繁琐的解剖,她利用暗示,把动作、言语、心理三者打成一片。“虞姬脸上凝结了一颗一颗的大汗珠。她瞥见了布篷上悬挂的那把佩剑——如果——如果他在梦到未来的光荣的时候停止了呼吸——譬如说,那把宝剑从篷顶上跌下来刺进了他的胸膛——她被自己的思想骇住了。汗珠顺着美丽的青白的面颊向下流。红烛的火光缩得只有蚕豆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想?她恨项羽吗?不,她深爱着他。正是因为前文中的“数不清的灿烂的流星飞进他和她享有的天宇,隔绝了她十余年来沐浴着的阳光。她不再反射他照在她身上的光辉,她成了一个被蚀的明月,阴暗、忧愁、郁结,发狂”。她才会有这样的冀望,这冀望是那缩得如蚕豆小的烛光。
有人说张爱玲惯于摆弄技巧,也许有一点儿,如《霸王别姬》将近结尾处,张爱玲让项羽说“虞姬,披上你的波斯软甲......”请注意,在这里,张爱玲用的不是简单的“盔甲”。霸王的语言风格也颇像莎翁,大概是追求一种音韵的美,或是为迎合当时的文学潮流。然而我们应该看到,这也是一个少女最真实的部分。
正如张爱玲自己说的:“弄文学的人向来是注重人生飞扬的一面,而忽视人生安稳的一面。其实,后者正是前者的底子,没有这底子,飞扬只能是浮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