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文、画双绝,曾有人断言,如果她把绘画当成第一职业的话,她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然而,她是很现实的,八九岁的时候,张爱玲在绘画和音乐之间摇摆不定。9岁时看了一部描写穷困的画家的影片后,张爱玲哭了一场,决定当一个钢琴家,在富丽堂皇的音乐厅里演奏。当然,后来,音乐也未能在她的生命里占上主角位置。她“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天才外别无其他目标”,更何况,稿费是她唯一的经济来源。
可是她仍爱随手涂涂画画。中学时代,画了一张漫画投到《大美晚报》得了五块钱,去买了一支小号的丹琪唇膏。1937年夏,她在圣玛利亚女校高中毕业时,在个人调查表,“拿手好戏”一栏填的是“绘画”。
张爱玲的画引人注目在于1944年《流言》的出版,全书配有22题精美插图,均为她亲手绘制。据统计,《茉莉香片》、《心经》、《倾城之恋》、《琉璃瓦》、《金锁记》、《年青的时候》、《花凋》、《红玫瑰与白玫瑰》等八篇小说最初在杂志上发表的时候,均配有线条简洁、栩栩如生的插图,或为作者心目中的形象,可为小说中某个重要场景。
对于插图的作用,张爱玲说过:“普通一般的插图,力求其美的,便像广告画;力求其丑的,也并不一定就成为漫画,但是能够吸引读者的注意力,也就达到了一部分的目的了。”
她的绘画理论可谓自成一家,
“我母亲告诉我画图的背景最得忌红色,背景看上去有相当的距离,红的背景总觉得近在眼前,但是我和弟弟的卧室墙壁就是那没有距离的橙红色,是我选择的,而且我画小人也喜欢给画上红的墙,温暖而亲近。”
她能把抽象的东西画成实物,
“鸡叫渐渐多起来,东一处,西一处,却又好些,不那么虚无了。我想,如果把鸡鸣画出来。画面上应该有赭红的天,画幅很长很长,巻起来,一路打开,全是天,悠悠无尽。而在头底下略有一点儿影影绰绰的城市或是蠦落,鸡声从这里出来,蓝色的一缕一缕,颤抖上升,一顿一顿,方才停了。”
天是赭红的,鸡的叫卖是蓝的,暖洋洋的着色,于是,人们在叫声中“睡着了。”
对于名画,她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欣赏的,《蒙娜丽莎》的微笑是由何而来:“一个女人蓦地想到恋人的任何一个动作,使他显得异常稚气,可爱又可怜,她突然充满了宽容,无限制地生长到自身之外去,荫庇了他的过去与将来,眼睛里就许有这样的苍茫的微笑。”
在张爱玲眼里,这微笑分明在诉说着一个爱的故事。
“也许她想起她的小孩今晨说的那句聪明的话——真是什么都懂——到八月里才满四岁——就这样笑了起来,但又矜持着,因为画师在替她画象,贵妇人的笑是不作兴露齿的。”
又是一个爱的故事。
塞尚夫人的几幅肖像画,被她诠释出一个贤德女人背后的沉痛。
“最早的一张,是把传统的故事中的两个恋人来作画题的”,“主题就是画家本人的恋爱。”“恋爱的阳光照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在那一刹那变得宽厚聪明起来,似乎什么都懂得了,而且感动得眼里有泪光。”恋爱中的人是最可爱的。
“她第二次出现,着实使人吃了一惊。想是多年以后了,她坐在一张乌云似的赫赫展开的沙发上,……铁打的妇德,永生永世的微笑的忍耐——做一个穷艺术家的太太不是容易的吧?而这一切都是一点一点来的——人生真是可怕的东西呀!”
五年后,“她还是微笑着,眼睛里有惨淡的勇敢——应当是悲壮的,但是悲壮是英雄的事,她只做得到惨淡。”
“这些年来,她一直微笑着,现在这画家也得承认了——是这样的疲乏、粗蠢、散漫的微笑。那吃苦耐劳的脸上已经很少女性的成分了,一只眉毛高些,好像是捻后的讽刺,实在还是极度熟悉之后的温情。”
最后一张是热闹鲜明的。画家的环境渐渐好起来了,然而,她最可贵的青春已经被时间打磨得不再存在了,“背后的春天与她无关”。“她脸上的愉快是没有内容的愉快。去掉那鲜丽的背景,人脸上的愉快就变得出奇得空洞,简直近于痴呆。”
她曾分析过卡通画的前途,
“卡通画是有它的新前途的。有一片广漠的丰肥的新园地在等候着卡通画家的开垦。未来的卡通画决不仅仅是取悦于儿童的无意识的娱乐。未来的卡通画能够反映真实的人生,发扬天才的思想,介绍伟大的探险新闻,灌输有趣味的学识。”
“现在有些影片的严肃的态度却可以做学校里课本的补助品了,并且有些电影的艺术价值是公认的足以永垂不朽的,卡通的价值决不在电影之下。如果电影是文学的小妹妹,那么卡通便是二十世纪女神新赐予文艺的另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妹妹了。”
这篇《论卡通画之前途》发表于1937年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年刊《凤藻》上,现在,我们来恒量这位女生的预言,现代的人们,上至40岁,下至刚出生,哪一个不是在卡通片的陪伴下成长呢?尽管她在文章的开头已声明,她在这里要谈的是专指映在银屏上的那种活动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