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将这婆子关押起来才是,莲烟先告辞了。”
审妈妈如今一颗心才放进肚子里,和几个粗使婆子一同将冒名的桂妈妈押回了玉缘院,“我有话问她,你们先下去吧。”
审妈妈等人退了下去,等到门外再无动静,应莲烟亲自给桂妈妈松了绑。
“我的好小姐,你受苦了呀!”失去了束缚,老妈妈一把揽住了应莲烟,浑身颤抖着,“老奴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小姐了。”
“桂妈妈。”应莲烟轻声一句,却惹得桂妈妈老泪纵横,“我一老婆子,受点罪没什么的,可是小姐你怎么那么命苦呀?明明太太都……”
应莲烟也没想到,二夫人竟是怀疑自己。
她后来从罗嬷嬷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原本打算是李代桃僵,让假的桂妈妈随着二夫人的人回来诬陷自己,而后再让真的桂妈妈登场,证明自己的清白,从而将二夫人的阴谋揭穿的。
可是这样一来却是太过于暴露自己,而且可能会牵扯到太子煜的身上。毕竟,真的桂妈妈的出现不可能凭空,到时候一旦应建航要追究,定是能查出一二的,将自己和太子煜的联系暴露出来,那未免得不偿失。
再者,如今自己主持着后宅的中馈之事,若是来这么一出真假桂妈妈,怕是也会被老夫人怀疑,这根本就是自己动的手脚,反倒是不佳。
况且,既然玉氏回来了,不如自己循序渐进,先让二夫人失了老夫人和应建航的信任,慢慢地从她手中夺取这一切,岂不是更好?
应如雪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却不料自己原本就改变了棋路,在院子的时候故意装作惊讶,无非是让她大意,好心无旁骛的进入圈套之中。
如今,这一场闹剧已经结束了,应如雪应该是恼羞成怒了吧?
“桂妈妈放心,她们算计不到我的,只是还要委屈你了,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回头自会有人带你去江南小镇,那里山明水秀,最适合养老,哥哥嫂子们也已经去了那里,桂妈妈到了那里再也不用担心了。”
桂妈妈想起来一阵愧疚,“都是我连累了小姐你。”
若非她那儿子好赌,又怎么会被二夫人抓住把柄,甚至要挟自己栽赃陷害她的小姐呢?小姐不计较也就罢了,还把他们都安排妥当,真是难为了。
应莲烟笑了笑,“妈妈这是哪里的话,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院子外面,审妈妈正候着,应莲烟看了看屋内,“审妈妈,打她五板子然后给她五两银子丢出去就是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可别出了人命官司,说我仗着皇恩胡作非为。”
审妈妈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三小姐话里有话,到底这次她是听出来了的。
二夫人不仁,若是栽赃陷害成功就让小姐背负了人命官司,这一辈子便算是完了。若是栽赃陷害不成,那就让小姐恼火,把这老货狠打一顿,却也是去了半条命,说不定又会出现人命官司。就算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却也是有污小姐名声的。
还真是好计量。既然如此,她可就要好好想想了,该怎么把小姐的好名声宣传出去……
梨香院门前,遥遥看到应如雪站在那里,应莲烟不由唇角飞扬。
“四妹妹,莫非是在等我吗?”
应如雪彻底恼怒了,她没想到这次明明是安排好了一切,到最后竟是出现了破绽,以致于被应莲烟逃脱了去。
人命官司,若应莲烟真的背负了人命官司,那该多好呀。到时候她便是郡主又如何,照样是背负恶名的无情无义的不孝之女,又有谁会对她多看一眼?
可是,这么好的计策竟然败了!
“应莲烟,你别得意!”
“四妹妹,我从来都不得意的。”因为还没看到你死去,我怎么会得意忘形呢?
“如今,这才是开始,我不着急……”
应如雪闻言花容失色,忽然间觉得手心一疼,却是长长的指甲戳破了掌心的皮肉,她银牙暗咬,却是跺着脚走了进去。
雨水沿着屋檐向下低落,地上早积起了浅浅的小水洼,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檐下素面绘着水墨兰花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昏黄的灯光在这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而醉人。
灯下,宋天昀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修长的手指自由散漫的游走于书页之间,不时提笔写上一段,更漏声声在耳边催着时辰,他却似全然不曾听到一样。
宋天昀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放下那么多还不曾整理,千头万绪的事情,在这里看《诗三百》;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一字一句酌情酌意,他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何曾这样小心翼翼的写过东西呢。
灯下的公子苦笑着扶额摇头,罢了,罢了,凡事总归有个第一次,若是为她莲烟,也无不可。手边的茶已经凉透,楚澈饮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喉咙一直下滑到胸口,窗外雨声淅沥,他回转头时,刚刚好翻到那首《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嬛兮。嬛兮嬛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千古悼亡之音,自它而起。宋天昀的目光慢慢滑过古人二字,眼里的种种复杂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他尚记得西窗下,母亲静坐的身影,细密的针脚将一生的悲欢与思慕缝尽。他的母亲是个极其贤良淑德的女子,又不喜争斗,蜗居在这样一所清冷的院子里,耗尽了她的一生。
莲烟初嫁给他的时候,他就在想若是母亲还在世,或许也不会赞同这桩婚事的。她所希望的是一桩和美的婚事,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不平等条件下的交易。何况莲烟又是那样娇宠的女子,哪里是做贤妻良母的料,母亲若在世只怕是要头疼的。
后来呢,看着她黏在自己的身后,看着她凡事不在意的傻笑,看着她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宋天昀便想天长地久,母亲还是会喜欢她的吧,毕竟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痴傻也好,蠢笨也罢,莲烟都是心思极纯净的女子,明快飞扬的像光芒。
自卿别后,无人问添衣。
宋天昀慢慢的用朱红的笔写下这一句,一笔一画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桃花林里,十里花开似锦,如云如霞。闺中的女儿家发簪桃花,且行且歌。又是谁家的儿郎,鲜衣怒马,踏花归来马蹄香。
“你是何人?为何见了我不走开?”
那一年他亦是风华少年,眉眼温柔,温润如玉。
二十五年了啊,二十五年的漫长时光,她用了八年将自己烙印进他的生命,然后用一场大火将所有的悲欢过往都化作一片虚无。
他苦笑,宋天昀,承认吧,那场大火带走的何止是过往,更是此后的十七年里他所有的悲欢。
宋天昀眯着眼偎在桃花树下,远处不是是谁打碎了酒坛,一股酒香隐隐入鼻,他听着花开花落,想着若是此时如梦,梦里是否也有这十里桃花,梦里他还是当初年少,拱手笑答“太子侍读宋天昀,刚才微走神,不小心撞到这位妹妹了,望妹妹恕罪。”
“蹬途子!”梦里,她回眸一笑瞪着他跑开了,而那纷飞的花瓣都倒映在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