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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爱格妮斯

房里只剩下了我姨婆和我两人,我们一直谈到了深夜。我们谈到那些移居海外的人,写信回来从来不谈别的,只讲事事如意,充满希望;谈到米考伯先生真的按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丝不苟地一小笔一小笔汇回款项,以归还那些“金钱上的债务”;还谈到珍妮特在我姨婆回多佛后,又来伺候了她一段时间,后来跟一个生意兴隆的酒馆老板结了婚,终于结束了她那誓绝男人的主张;在这场婚姻里,我姨婆对新娘子起了教唆和帮凶作用,她还亲自出席婚礼,并把婚礼推向高潮,以此表示了对这同样伟大的原则的认可;以上这些,都是我们谈到的话题——尽管从他们给我的信中,我对此早已略知一二了。像往常一样,狄克先生也是不会被忘记的。我姨婆告诉我说,他一直在不断地抄写一切他能弄到手的东西,凭借这种貌似正业的工作,恭敬地来保持和查理一世国王之间的距离。我姨婆认为,只要狄克先生自由快乐,不用经受拘谨单调的痛苦,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欢乐和报偿;她还认为,除了她,没有一个人能充分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这是一个新奇的结论)。

“那么,特洛,你什么时候,”当我们像往常那样坐在壁炉前时,我姨婆拍着我的手背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坎特伯雷呢?”

“我想弄匹马,明天早上骑马去,姨婆,除非你也跟我一起去。”

“我不去!”我姨婆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我哪儿也不想去。”

于是我说,那我就骑马去了。我还说,要是我今天来看望的不是她,而是别的任何人,那我是绝不会路过坎特伯雷而不停留的。

她听了很高兴,但是却回答说,“嘿,特洛!我这把老骨头明天是散不了架的啊!”当我心事重重地坐在那儿看着炉火时,她又轻轻地拍拍我的手。

我心事重重,因为我又来到这儿,离爱格妮斯这么近,这就不能不使我重又想起那久久盘踞在我心头的悔恨。这种悔恨,也许已经有所缓和,已教会了我年轻气盛时没有学会的东西,可是悔恨依然是悔恨。“哦,特洛,”我仿佛听到我姨婆又在对我说,“瞎了眼啦!瞎了眼啦!瞎了眼啦!”——现在我能较好地领会她的意思了。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几分钟。当我抬起眼睛时,我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朝我细看着。也许她已看出我的心思,随着我的思路在思索。因为我觉得,虽然我的思路过去曾经随心所欲、不可捉摸,但现在却已不难寻其踪迹了。

“你会看到,她父亲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我姨婆说,“不过从其他各方面来说,他都更好了——是个弃旧图新的人了。你再也不会看到,他用那把糟透的分寸必较的小尺子来衡量人生的利害、忧乐了。相信我的话,孩子,这类事,照那样的量法,没等量出个结果,必定就缩小好多了。”

“确实是这样。”我说。

“你也会见到她,”我姨婆接着说,“她仍跟往常那样善良、美丽、真诚、无私。要是我还知道什么更好的赞美字眼的话,特洛,我一定会用来赞美她的。”

对她,再高度的赞扬也不会过分;对我,最严厉的责备也不会过头。哦,我在歪路上走得多远了啊!

“要是她能把她身边的那些年轻女孩,调教得都像她自己那样,”我姨婆说着,被自己的热诚感动得满眼含泪,“上天知道,那她的这一生就不算虚度了!于人有益,于己快乐,就像那天她自己说的那样!除了于人有益、于己快乐外,她怎么还会是别的样子啊!”

“爱格妮斯有没有——”我这与其说是在对我姨婆说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呃?嘿?有没有什么?”我姨婆急着追问道。

“有没有向她求爱的人呀?”我说。

“至少有二十个,”我姨婆喊了起来,得意中带着愤慨,“打你走后,我亲爱的,她要是想结婚的话,二十次婚都结过了!”

“毫无疑问,”我说,“毫无疑问。不过有没有什么配得上她的意中人呢?配不上她的,爱格妮斯是看不上眼的。”

我姨婆坐在那儿,手托下巴沉思了一会,然后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我说:

“我猜想她有个心上人,特洛。”

“一个幸运的人?”我说。

“特洛,”我姨婆严厉地回答说,“这我可不能说。就连刚才的话,我都没有权利告诉你。她从没私下对我说过这事,我这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她那么关心专注、那么急切不安地看着我(我甚至看见她在颤抖),因此我这时比此前更清楚地感到,她一直随着我刚才的思路在琢磨。我提醒自己,要记住所有那么多日日夜夜里、所有那么多内心斗争中所下定的决心。

“要是真是这样,”我开口说,“我希望——”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是这样,”我姨婆赶忙说,“你不应该受我的猜测的支配。这话你可得保守秘密。也许这种可能很小。我本来就不应该说出来的。”

“要是真是这样,”我重复说,“爱格妮斯在适当的时候自会告诉我的。一个我对她说过那么多知心话的姐妹,姨婆,是不会不愿对我说知心话的。”

我姨婆像原先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时那样,又慢慢地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若有所思地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另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我们两人都这么坐着,回想着过去,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分手去就寝的时候。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马上路了,径直向我从前求学时期的那个地方奔去。尽管我很快又能和她见面了,但是在那种盼望能战胜自我的心情下,我不能说我心里是很高兴的。

那段熟悉的路程很快就走过了,我进入了那些宁静的街道,这儿的每一块石头,对我来说都是一本童年读过的书。我步行来到那座老宅跟前,可是由于心潮激荡,未敢径直进去,又折了回来。后来我重又转了回来;经过那个先是乌利亚·希普、后来是米考伯先生经常坐的圆形房间时,我从它那低矮的窗户往里张望,发现它现在已是个小客厅,而不是办公室了。除此之外,这座肃穆端庄的老宅,仍像我第一次见到它时那样整齐洁净。我请那个把我让进门的新女仆通报威克菲尔小姐,说有个刚从国外归来的先生,是她的朋友,特来拜访她。她领着我走上那庄严的老楼梯(她还提醒我留神那些我了如指掌的梯阶),走进那依然故我的客厅。

爱格妮斯跟我一起读过的那些书,依然摆在书架上。我过去许多个夜晚趴在上面做功课的那张书桌,仍旧摆在一张大桌子一角的旁边。希普母子占用这间屋子时逐渐带来的一些小变动,又都改变过来了。一切都恢复成当年快乐岁月的样子。

我站在窗子旁,隔着古老的街道,看着对面的那些房子,回想起我初来这儿时,怎样在雨天的下午眺望着这些房子;怎样常常琢磨在各个窗口出现的人,怎样目送他们上楼下楼,望着脚穿木套鞋的妇女,咔哒咔哒地在人行道上走过,以及阴雨从天空斜洒而下,雨水从水落管中溢出,流到了大街上。在那阴雨的夜晚,黄昏时分,我还常常看到那些进城来的流浪汉,他们肩上的棍子一头挑着行李卷,一瘸一拐地走着。我当年看着他们时的心情,此时又回到了我的心头;像那时一样,伴随而来的有潮湿的泥土以及淋湿的树叶和荆棘的气味,还带来了我自己在长途跋涉中微风吹拂的感觉。

装有护墙板的墙壁上,一扇小门突然打开了,我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来。只见爱格妮斯径直朝我走来,她那对美丽娴静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相遇了。她站了下来,把手放在心口上,我用双臂把她搂在了怀中。

“爱格妮斯!我亲爱的姑娘!我来得太突然了吧。”

“不,不!看到你我多高兴啊,特洛伍德!”

“亲爱的爱格妮斯,我又见到你了,我多幸福啊!”

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中,有一小会儿,我们俩都默默无言。随后,我们肩并肩地坐了下来;她那天使般的脸庞转向我一边,面带我几年来朝思暮想的那种殷切欢迎之情。

她是那么真诚,那么美丽,那么善良——我欠她那么多的感激之情,我感到她对我是那么亲密,一时间我都不知如何来表达我激动的心情了。我想要为她祝福,想要向她致谢,想要对她说她对我的影响(像给她的信中常说的那样),但是我所有的努力全是徒劳,我的情爱和我的快乐,全都哑口无言。

她用她那温柔的娴静使我的激动平静了下来,把我引回到我们分手的那段时光;她对我讲到艾米莉,说她曾多次偷偷地去看过她,还满怀怜惜地和我谈起朵拉的坟墓。她用她那高尚心灵中一贯正确的本能,那么轻柔和谐地把我记忆的琴弦拨动,使我毫无不快之感。我能倾听这些悲凄悠远的乐声,但我不想畏避它所唤醒的任何感情。既然她本人、我生命中的吉神,已和这样的感情融为一体,我怎么还能畏避呢?

“你呢,爱格妮斯,”过了一会儿,我说,“说说你自己吧。过去这么久,你几乎很少跟我说起你自己的生活!”

“我有什么好说的呀?”她嫣然一笑,回答说,“爸爸身体健康;我们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家里,这你在这儿都看到了;我们的忧虑解除了,我们的家重又归还给了我们;知道了这些,亲爱的特洛伍德,你就知道了一切了!”

“这是一切吗,爱格妮斯?”我说。

她望着我,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的惊异之色。

“再没有别的了吗,妹妹?”我说。

她方才变白的脸色,刚刚复原,这会儿又变白了。她微微一笑,我觉得,那笑容中带着淡淡的哀愁;她摇了摇头。

我本想把她引到我姨婆隐约透露的那件事情上去;因为,虽然听了她的知心话一定会使我深感痛苦,但我要磨炼我的心,同时尽我对她的责任。然而,我发现她面有难色,于是我便把这事放过了。

“你有很多事要做吧,亲爱的爱格妮斯?”

“你是说我的学校?”说着,她又带着她那快活而安详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是的。学校的事很辛苦吧,是不是?”

“这项工作是非常愉快的,”她回答说,“要是把它说成辛苦,那我就太不懂得感恩了。”

“凡是好事,你做起来都不觉得困难的。”我说。

她的脸上又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在她低下头去的时候,我又一次看到她那带着淡淡哀愁的微笑。

“你等会儿,见见爸爸,”爱格妮斯高兴地说,“跟我们一块儿过一天,好吗?你也许想在你自己的房间里睡一夜吧?我们一直把那间房间叫作你的房间。”

那可不好办,因为我已经答应了我姨婆,晚上骑马回到她那儿。不过我可以高高兴兴地在那儿过一个白天。

“我得去当一会儿囚徒了,”爱格妮斯说,“不过,从前的那些书都在这儿,特洛伍德,还有从前的那些乐谱。”

“就连从前的那些花儿,也在这儿哩,”我朝四周看了看,说道,“或者说还是从前的那些品种。”

“在你出国期间,我找到了一件乐事,”爱格妮斯微笑着回答说,“就是让每样东西都保持着从前我们还是小孩子时的样子。因为我觉得,那时候我们是非常快乐的。”

“是啊,那时候我们的确是非常快乐的!”我说。

“每一件能让我想起我兄弟的小东西,”爱格妮斯把自己那诚挚的目光高高兴兴地转向我,说道,“都是一个受欢迎的伴侣。就连这个,”她指给我看依旧挂在腰间的那只装满钥匙的小篮子,“好像都叮叮当当地响着过去那种调门呢!”

她又嫣然一笑,从进来时的那扇小门出去了。

我要用宗教的虔诚来严加保护这种手足之情。这是我留给自己仅有的一切了,是一件无价之宝。要是我一旦动摇了这种神圣的信赖和习惯的基础(她所以以手足之情待我,就有赖于这一基础),那我就会失去这种手足之情,而且一旦失去,就永远不能恢复了。我把这一点牢记在心。我越爱她,我就越应该永远不忘这一点。

我到街上去散步,又看见了我的老对头——那个屠夫——现在他当上警察了,警棍就挂在他的肉铺里——于是我到以前和他交手的地方看了看;在那儿,我回想起了谢珀德小姐和拉金斯家大小姐,以及当时所有浅薄无聊的情爱、喜好和憎恶。除了爱格妮斯,当时的一切似乎全都烟消云散了。只有爱格妮斯是颗永远在我头顶高照的明星,这颗星,越来越灿烂,越来越崇高了。

我回来的时候,威克菲尔先生已经从他那座园子里回来了;园子在城外约两英里远的地方,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去那儿侍弄花草。我发现他正像我姨婆所形容的那样。我们和六七个小女孩坐在一起吃晚饭;威克菲尔先生看上去就像是墙上他那幅画像影子。

我记忆中那往日具有的静谧与安宁,重又弥漫了这个家。晚饭后,威克菲尔先生没有喝酒,我也不想喝,于是我们便上了楼。在那儿,爱格妮斯和她照看的那几个小姑娘,一起唱歌,做游戏,做功课。吃过茶点,孩子们离去了,于是我们三个人便坐在一起,谈起那些逝去的日子。

“在逝去的那些日子里,”威克菲尔先生摇着白发苍苍的脑袋说,“我的所作所为,很多都是让人惋惜和悔恨的——都是让人深深惋惜,深深悔恨的,特洛伍德,这你很清楚。不过,我可不愿把它们一笔勾销,即使我有那个能力,我也不愿那么做。”

看到他身旁那张脸,我立刻就相信了他的话。

“我要是把它们一笔勾销,”他接着说,“那我就把那份忍耐、那份挚爱、那份忠诚、那份孝心,全都一笔勾销了。不!即使忘记我自己,我也决不应该忘记这一切!”

“我理解你的意思,先生,”我轻声柔气地说,“我对这——我一向对这——都是很崇敬的。”

“可是没有人知道,就连你也不知道,”他接着说,“她做了多少事,她吃了多少苦,她作了多么艰苦的斗争啊,我这宝贝的爱格妮斯!”

爱格妮斯把手放到他的胳臂上,恳求他别再说下去了,她的脸色非常、非常苍白。

“唉,唉!”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据我当时见到的,他这是要把我姨婆告诉过我的有关她经受过的或将要经受的磨难暂时略而不提了,“哦!我还没给你,特洛伍德,讲过她母亲的事吧。有什么人给你说过吗?”

“从来没有,先生。”

“这也没有多少可说的——不过苦可受得不少。她是在违背她父亲的意愿下嫁给我的,因此他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爱格妮斯出世之前,她曾哀求他宽恕她。可他是个心肠很硬的人,而她的母亲早就离开人世了。他一直拒不承认她这个女儿,这让她伤心透了。”

爱格妮斯依偎在他的肩上,悄悄地搂住他的脖子。

“她有着一颗充满深情和温柔体贴的心,”他说,“可那颗心伤透了。我对她的温柔体贴是最了解的。要是我不了解,那就没有人能了解了。她非常爱我,可是从来没有快活过。她总是不声不响地忍受着痛苦。她本来身体就虚弱,在最后一次遭她父亲拒绝后——她遭拒绝不止一次,已有许多次了——痛苦不堪,便日渐憔悴,一病不起了。她给我留下的是出生才两个星期的爱格妮斯,还有我这一头斑白的头发,你初次来这儿时就看到了,一定还记得起来的。”

他吻了一下爱格妮斯的面颊。

“我那时对我亲爱的孩子的爱是病态的,因为当时我的精神状态就是不健全的。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就不再说了。我要在这儿说的不是我自己,特洛伍德,而是她的母亲和她。至于我现在或者一直以来的为人,我只要给你提点线索,我知道,你就会一清二楚的。爱格妮斯是怎样一个人,就不用我说了。在她的性格中,我总能看到她那可怜母亲的一些往事。经过了这么些重大的变化之后,今天晚上我们三人又重新相聚了,所以我对你说了这些事。我把一切全都对你说了。”

他那下垂的头,她那天使般的面庞和女儿的孝心,因此比以往有了更多的悲怆意味。要是我想用什么来纪念我们这个久别重逢的夜晚的话,那我得说这件事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爱格妮斯从他父亲身边站了起来,轻轻走到钢琴跟前,弹了几支以前我们在这儿常听的曲子。

“你还打算再出去吗?”当我站在她身旁时,爱格妮斯问道。

“我妹妹对这有什么看法呢?”

“我希望你别出去了。”

“那我就不作这种打算了,爱格妮斯。”

“既然你问我,特洛伍德,那我得说,你不应该再出去了。”她温和地说,“你的名声和成就已越来越大,这一来,你能贡献的力量也大了;就算我舍得我这个哥哥,”她抬眼望着我说,“恐怕时光也不允许吧。”

“我所以有今天,爱格妮斯,都是你一手造就的,这你应该知道得最清楚。”

“我造就了你,特洛伍德?”

“是啊!爱格妮斯,我亲爱的姑娘!”我俯身对她说,“今天我们一见面,我就想把朵拉去世后我心里的一些想法告诉你。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从楼上下来,到我们的小房间里来看我,爱格妮斯——用手向上指着,你还记得吗?”

“哦,特洛伍德!”她眼中满含泪水,回答说,“她那么一往情深,那么推心置腹,那么年轻可爱!我怎能忘记啊?”

“从那以后,我时常想,我的妹妹,在我看来,你一直是当时那个样子:永远用手向上指着,爱格妮斯;永远引导我去做更美好的事情,永远指点我向更崇高的目标前进!”

她只是摇着头;透过她的泪花,我看到了同样带着淡淡哀愁的微笑。“因此我对你是那么的感激不尽,爱格妮斯,对你是那么的依恋,我心中对你的这份深情,实在找不到词来表达啊。我想要让你知道,可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我要一辈子尊重你,接受你的指导,就像在你的指导下走过已经过去的那个黑暗时期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会有什么新的交往,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变化,我都永远仰赖你,爱慕你,像我现在这样,像我以往那样。你将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永远是我的慰藉,永远是我求助的对象。一直到死,我亲爱的妹妹,我都要永远看到你在我面前,用手向上指着!”

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中,对我说,我这个人,我这番话,她都引以为荣,尽管我对她的夸奖,她实在担当不起。接着她又继续轻柔地弹起钢琴来,但是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你知道吗,爱格妮斯,我今天晚上听到的话,”我说,“说来奇怪,好像是我最初见到你时对你所怀感情的一部分——就是在我那顽钝的学童时代,坐在你身旁对你所怀的那种感情?”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没有母亲了,”她微笑着回答说,“所以对我怀着同情心。”

“不仅仅如此,爱格妮斯,几乎就像我早就知道这一情况似的,我知道,在你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亲切的东西,一种在别人身上可能是哀愁的东西(据我现在所能了解的,正是这样),而在你身上却不是这样。”

她继续轻柔地弹着琴,眼睛依旧看着我。

“我心里有这类怪念头,你会笑我吗,爱格妮斯?”

“不会!”

“要是我说,甚至在那时候我就确信不疑,你会忠诚不渝、一往情深,坚决地顶住一切令人泄气的挫折,而且不到你的生命终止,你就决不停歇——对我这样的怪念头,你会觉得可笑吗?”

“哦,不会!哦,不会!”

刹那之间,一片痛苦的阴影从她脸上掠过;不过我刚一感到惊讶,那阴影就消失了;她继续弹着琴,带着她那安详的笑容看着我。

我在那孤寂的夜晚骑马回去时,风像一种令人不安的回忆似的,从我身旁掠过;我想到刚才的情景,深怕她不高兴。其实我也不高兴;不过,到此时为止,我已把过去牢牢封起,因而想到她用手向上指时,觉得她指的是我头顶的天空,在那里,在那未来的冥冥之中,我也许能用一种尘世所没有的爱来爱她,而且告诉她,我在尘世爱她时,我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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