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这天早上,傅盛朗像是感知到气氛一般,从连续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要见江穆恩,见到江穆恩后的第一件事是要求他千万不要把自己苏醒的事情告知郝思嘉。
为了让傅盛朗的情绪保持镇定,江穆恩答应了他的请求。
傅盛朗的苏醒,无疑让病情出现了峰回路转的转机。
军区医院的脑科及神经科医生迅速召开了紧急会议,针对这项特殊病例展开一系列后续治疗方案的研讨。
傅盛朗从ICU转为了普通病房,这让萧绘和傅洁滢都不禁喜极而泣,王子扬也高兴得直跳。
“阿朗啊。”萧绘抹去眼泪,神情黯然地俯在傅盛朗说道,“你生病的时候,妈把嘉嘉赶走了。”
老太太的语气是那样无奈、惋惜、愧疚,听得在旁的护士都于心不忍。
“谢谢妈。”傅盛朗几乎使尽全身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说完后,又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铺天盖地的眩晕重袭而来,他听着自己胸膛里费力的心跳声,感觉身负千斤。
等心绪平静下来,傅盛朗才再次睁开微微有些充血的眼。
他望着傅洁滢,唇边夹笑,“我那两间公司情况怎么样?林雪阳那小子一定把千面游戏的事务都甩给你了吧。”
傅洁滢面带愁容,“是啊,你那家游戏公司管理得也太松散、太自由了!穿拖鞋上班,办公时间在办公室里吵吵闹闹——真是不像话啊!”
“游戏公司嘛,就是要让员工开心啊。他们要是不开心,怎么创造出让其他人高兴的游戏?”
傅盛朗慢悠悠地说了一长串,看得在旁的萧绘心焦。老太太把傅洁滢往后拽拽,微怒道,“阿朗才刚醒,你别跟他东拉西扯的。”
而后又瞪眼训斥傅盛朗,“你好好休息!不要想着什么公司不公司的!”
“阿婆真坏,舅舅都这么多天没说话了,还不让舅舅说话!”王子扬在床边扮鬼脸。
傅盛朗伸手将那小子的手团在自己掌心里,握成了拳,“我睡过去的这段日子,你有没有好好照顾阿婆和妈妈?”
王子扬挺起胸脯,神气又骄傲,“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样就是替阿婆和妈妈省心了!”
“哟?”傅盛朗笑意盎然,病容上的青白色因为这笑而失了惨淡,添了精神,“成了小学生之后果然不一样了?”
王子扬无视傅盛朗的调侃,小大人似的正色说道,“跟我一比,你就太让人操心了!”
你让阿婆、妈妈,还有舅妈都担心坏了!
王子扬强忍着喉头的“舅妈”两字,极度想说。
可他耳畔又响起阿婆说过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舅妈很差?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啊。是因为你舅妈太好,太年轻了,阿婆不想看着她一直操心你舅舅……我为你阿公操心了一辈子,可你阿公还是离开我先去了……”
阿婆哽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阿婆的苦心和道理王子扬也都明白。但……
算了。还是不说了。
王子扬便把“舅妈”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只急吼吼地抛出一句叮咛,“你都是大人了!不要再做让别人操心的事情!舅舅你快点好起来!”
“好啊。”傅盛朗的手掌微微加重了些力道,心上的某个地方也莫名地牵痛了一片。
*
郝天杰在中秋节这天的下午回到了郝中明的家。
他进门时,宋玥和郝忻煜正在一张摆开的大桌上用五花八门的工具制作冰皮月饼。
“咦?你没和思嘉一路吗?”郝中明接过郝天杰手里的月饼礼盒,不解地问。
郝天杰懒懒一笑,扫了眼一脸八卦神色的郝忻煜,故作轻松地说,“她跟徐可那边的亲戚过节去了。”
“我就知道她不会来。”郝忻煜似笑非笑,侧着脸朝大门这边看过来,“妈妈,我都说了你不用买那么多菜!多浪费啊!”
“你这孩子!”宋玥佯怒抬手,做出要打郝忻煜的样子。
郝中明则沉下脸色,将郝天杰推到书房里说话。
“你们怎么回事?她不懂事,你不会劝吗?”
顶着一身疲惫回到家的郝天杰见到郝中明这种态度,暴脾气一下也上了头,“她又不是第一年不回来过中秋,你今年怎么就变得这么傲娇了?”
是不是又有人在你耳边刮了什么枕边风啊?
当然,这话郝天杰只是在心里想想,最终没有说出口。
“你宋阿姨都邀请她了,她不来,就是摆明不给长辈面子!”郝中明把话说得很重,这也意味着郝思嘉在这个家里惹得麻烦不小。
郝天杰满不在乎地放下背上的包,悠然靠坐在书房椅子上,“爸,您何必因为这点小事给自己心里添堵呢?你的女儿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吗?”
“性格不能改吗?!你宋阿姨体恤你们,关怀你们,怕你们回来住得不高兴不习惯,几天前就开始给家里搞大扫除,换上新床单、新枕套。今天又一大清早就起床去买菜,大闸蟹、田鸡、元贝的买了一堆回来要给你们做桌丰盛的节日饭,你们倒好!直接甩脸不来,给长辈冷眼看,冷气受,冷水淋头!”
她做人做得这么好,这么无可挑剔,我们跟她一比,的确输得一无是处啊。
郝天杰垂头藏起无奈的笑,并感慨此情此景也只有他能承受的住,要是郝思嘉来了,这个节只怕还真就过不成了。
书房里传来雷霆般的训斥声,郝忻煜听得咯咯直笑,却被宋玥用食指戳了头。
“你有什么好高兴的?”宋玥嗔怒责问道。
郝忻煜撅起下巴,神色得意,“他们这么不懂事不孝顺,爸爸教育一下他们就是应该的!”
教训郝天杰这么一个软柿子有什么用,只不过捏两下算了。真正躲在背后耀武扬威的郝思嘉还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宋玥没说出所想,也没有打算同郝忻煜说别的什么。只低下头去,继续制作月饼。
可这举动却惹毛了郝忻煜。
“妈妈你怎么能这样啊!把什么委屈都憋藏在自己心里!妈妈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了!”
大喊完后,郝忻煜脾气暴躁地把手里的制食工具狠狠扔在地上,金属和地板碰撞出骇人的噪声,自然就惊动了正在书房里大发雷霆的郝中明。
“怎么了?!”郝中明疾步看出,看到眼中蓄泪的女儿,当即软如。
再看看有些倦色的妻子,憋闷着说不出质问的话。
“爸爸!妈妈受了欺负也不敢说!她还不让我说!”郝忻煜挺起刚刚发育起来的小胸脯,视死如归地看着郝中明。
“都怪郝思嘉!”说话的人是郝天杰,他似乎很生气,原地跺了跺脚,接着又冲回了书房。
客厅里的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时,郝天杰已经重新背上双肩包,他以闪电般的速度重新打开了家门,丢下一句“我去把郝思嘉捉回来”就不见影踪。
你们不是想一家人好好过节吗,好啊,那我这个外人就不留下碍眼了。
晚饭时间,“纪时”公司的四个人以四个不同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等着外送大餐的到来。
郝思嘉点了大闸蟹、小龙虾、法式甜点、意式牛排等多色菜肴,还把这顿中秋晚餐称之为“饕餮盛宴”。
门铃响时,景立风第一个冲去开门,意外的是门口出现的居然不是外送小哥们,而是郝天杰。
“郝思嘉,我来陪你过中秋啦!”
郝天杰兴奋地大喊,把手里的红酒瓶撞得铛铛响。
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R市吗?!
郝思嘉张嘴,欲言又止,心里烧过不甘的怒火,但最后化悲愤为笑意,“好,我们好好过节!”
郝天杰大大方方地进来,把两瓶红酒以及双肩包甩在茶几上的空处,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向沙发,“哈喽Andy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叛逆少年。”Andy从沙发另一个斜角位置起身,走到客厅的酒柜旁取出红酒杯和开瓶器,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郝天杰带来的礼物。
酒香四溢,觥筹交错,美食陆续被送来,原本在郝思嘉看来“没什么好纪念”的节日轰然变得热闹活泼。
月挂高空,酒过三巡,郝思嘉显露出醉意。陆敏莉一下没看住,郝思嘉就已经身手轻盈地跳上了东边露台的野餐长桌。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
景立风和郝天杰一左一右也跳上桌,齐齐捂住郝思嘉的嘴,生怕她把这栋楼里的居民都唱得探出头来看。
“呜呜呜!”酒精于郝思嘉而言就像菠菜于大力水手,她蛮力难控,挣扎的过程中差点把郝天杰从桌上推下去。
“原来嘉嘉这么不胜酒力啊。不过过节嘛,开心就好,你们别抓着她。”醉意微醺的Andy举杯而笑,没有见识过郝思嘉的酒后人格的她,当然无法预见到任凭她放纵自流的后果会多么可怕。
陆敏莉扶额冒汗,一面叮嘱景立风和郝天杰注意安全,一面担忧着郝思嘉随时会把自己的裙子掀飞。
“郝思嘉你别乱动!”郝天杰暴吼一声,意外地震住了郝思嘉。
众人七手八脚要扶着已经失去理智的郝思嘉下桌,可就在这时,门铃被人摁响。
陆敏莉的视野里,只见郝思嘉如离弦之箭,咻地一下冲到了大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