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李奇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声称自己刚和李兰刚通过话,我们随时可以过去。
高志祥去上班了,我独自留在宿舍,一边等李奇过来,一边回忆他昨晚的讲述,预测将要和李兰刚会面的情形。
原来这个李兰刚,便是在去年岁末的一起著名的洗浴中心炸弹勒索案中负的伤。该案件在当时可谓轰动一时,上过不少媒体头条,一时间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即使李奇不加介绍,我也略知个大概。
案件发生在2004年12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当时S市地处开发区繁华地段的某洗浴中心值班室,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对方声称在宾馆内安置了数枚炸弹,并以此要挟,向洗浴中心索要50万元巨款。收到恐吓信后,公司经理立刻拨打“110”报了警,李奇所在的刑警支队在接到任务后,马上开往案发现场。在与歹徒经过长达近两个小时的秘密周旋后,终将宾馆内的三枚炸弹一一排除。可也就在最后一枚炸弹被清理出现场,准备转移到宾馆对面的广场进行处理时,炸弹引爆了,当场造成警方人员一死一伤。而在这次排爆任务中英勇负伤的,便是我即将见到的李兰刚。
通过李奇的介绍我还获悉,整个排爆过程中最具传奇色彩的是,李兰刚竟于炸弹被引爆的最后一刻,发现并击毙了混迹在围观人群中的引爆人。事后,人们也从死者手中发现了炸弹引爆器,从而证实了他的判断。
而事发当晚,李奇恰逢轮休,没有值班,所以没能参与其中,案发后当他赶到现场时,大批的警察及医务人员已赶往那里。牺牲的警察身份也已核实,是他所在刑警队的一个副队长,李兰刚因距持弹人较远,伤情并不严重,被气浪抛起后落地时摔断了两根肋骨,磕破了脑袋。
又据李奇讲,当晚李兰刚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一个多月后,他的病情恢复良好,主动提出回家疗养。考虑到伤筋动骨一百天,单位领导特批了他三个月的假期。在这段时间里,李奇和同事们并没闲下来,主要精力都投放在了这起案件的侦破任务上。遗憾的是,期间虽出动了大批警力,最终还是没收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件也被搁置起来。
发现李兰刚行为异常,是近一个来月的事。一个月前他的假期即将期满,身体已然痊愈的李兰刚却迟迟没在警局里露过面,这时单位的同事们才想起来,大家已有很长时间没和他联系了。最早几位同事(包括领导),也曾几次打电话到他家,希望预约个时间登门探望,但都被他找借口一一拒绝了。因平日里李兰刚性格内向,不大喜欢交际应酬,所以人们也没往心里去。可是后来,对方的举动越来越显现出反常迹象,甚至连电话都懒得接了。领导上面发觉情况不对,出于关心,曾指派向来和李兰刚关系不错的李奇上门打探情况。
李奇再次见到李兰刚,是三周前的事。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对方才勉强打开。他赫然发现,多日不见,李兰刚整个人形销骨立,明显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眼睛显得出奇得大,胡子和头发则有好一阵子没修理过了,乱糟糟的,很长,浑身的着装也邋里邋遢的,说起话来语速很慢,显得心不在焉,仿佛他最近在忙于一件很要紧的事,全副身心都投入了进去,以至于连跟人正常交谈的精力和兴趣都没有了。
李奇当时正在筹备婚礼,所以对李兰刚的情况也没过多留意,短暂的会谈后,反倒听从了他的请托,答应帮李兰刚再申请一个月的假期。并且在他看来,李兰刚当时的精神状态确实不佳,理应好好休息一下。真正让李奇起疑心的,是两周前的一个雨夜,平常很少露面的李兰刚在接到他的结婚请柬后,竟冒雨主动登门拜访了。他声称自己近来有事,不能出席婚礼了。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李奇也没好意思深究。不过,藉此他终于意识到,这位同事的状况确实令人堪忧。
为打探虚实,当晚他故意一再挽留对方。言谈中,提到了自己想请高中同学聚会的打算,原本是想李兰刚届时能延期参加,可没料到,对方对他的弦外之意毫无所察,却被他手中的一张相片吸引过去。那是我们高中时的毕业合影。李兰刚像是对这张照片兴致颇浓,端详了好长时间,问了一些有关我的不着边的事,最后,提出了想和我见面的意愿……
关于李兰刚的情况,李奇只提供了这么多。作为同事和朋友,他心下觉得自己有责任,关心和了解李兰刚的现况。我的到来,也为打破眼下的僵局提供了绝佳机会……
我正遐想时,李奇打车过来了。我们一起乘车,前往李兰刚所在的小区。
一路上,李奇魂不守舍,神情犹豫不决,似有话要对我讲,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离小区还有一截距离时,汽车在路边停靠,我们下了车,改为步行。
“快到了吗?”我打破沉默,问。
“就是前面的那个小区。”李奇朝前方指了指道,“快了。”
“现在他家里净有谁?”好一会儿,我又问。
“就他一个,”李奇说,“父母都在乡下,没搬过来。”
“哦。”
“刚才来之前,我和李兰刚又通过一个电话。”李奇忽然说,有些为难,“他说呆会儿见面的时候,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他想今天和你单独见面。”
我的心情一阵紧张,脸上没显出来。
“我想——也许他是有些话,希望和你一个人说。”李奇解释,“出现这种情况,我很抱歉。”
“没关系。”
“到时候,我会一直在外面等你。附近有家书店,我就去那里,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手机联系。” 说着他递给我一张纸条,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这是我的手机号。”
“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手机。”
李奇惊讶地望着我。
我还是接过了他的纸条,冲他笑笑:“一直这样,我希望工作之余,自己能享受这份清闲。”
说话间,我俩已穿过几个水果摊,进入到小区。
小区门口的对面是个小型广场,广场中央坐落着一个喷水假山,此刻,假山的周围流水淙淙,绿意盎然。我们绕过假山,继续前行,时间不大,途经一家书店门脸。
李奇将书店指给我看:“待会儿,我就在这等你。”
随后,他把我一径领到李兰刚的公寓楼前。
在按响单元门旁的对话机前,李奇再次交代了李兰刚的门房号,歉意道:“我就到这里吧,待会儿开了门,你自己上去,如果有什么事——”说到这,他忽想起我手上并没手机,一脸窘相。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说。
铃声响了几下,楼上的人很快接了通话机,对面传出一个平静而略显纤细的声音——正是李兰刚。
李奇和他一问一答,扼要地谈了几句,单元门便“砰”地一声,自动弹开了。李奇朝我挥挥手:“待会儿见。”
我也朝他做个放心的手势。
我推门进到楼梯间,铁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又关上了。头顶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我定了定神,开始上楼。
李兰刚在三楼,一眨眼的工夫,到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跳骤然开始加速。
我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好状态,抬手敲门。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门几乎是应声而开,门后现出张肃穆的瘦脸。
对方身高大概在一米八上下,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比我预想的要高。之所以会有这个感觉,或许还因眼前的这个大个子,和我在楼下听到的对讲机里的那个声音很难划上等号。
正如李奇所讲,李兰刚的身材非常瘦削,胡子头发格外得长,此外,大约是在屋里呆得久了,他的皮肤也有些苍白,这在身旁墨绿色的防盗门的映衬下,更能凸显出来。
他见到我,先是瞪大双眼诧异地打量我,随即低下头,扶着门闪到一旁,继续用纤细的声音道:“你好,我是李兰刚,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