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小姐醒来的时候,有点迷茫,好像经过了很长很长一个沉睡。睡眠中似乎有着各种梦境,发生过很多事情,但又似乎不太清晰。她扭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确实是自己的公寓没错。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窗帘没拉好,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按阳光光线的角度,此刻还是上午九点左右。一个难得好天气,一个明朗的深秋上午。
但是,诺尔小姐微微蹙眉,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一个梦境逐渐清晰起来。她在医院里输液,好像森先生和大Q前来探病了。她约好了尚医生进行治疗。自己赴约了吗?她晃晃头,记不起出来了。啊,昨晚,昨天深夜,门外有惊魂的一幕,警察也来了。然后呢?后来自己起床了,出门去诊所。似乎是这样。还有什么?医院里似乎发生骚乱,一大群病人上蹿下跳,像精神病人一样。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不像梦境。诺尔小姐头痛了起来,前所未有的痛,她全身心抵挡着那股强烈的痛楚。慢慢地,痛楚平缓下来,身上密密的渗出了一层汗珠。她再环顾一下四周 ,伸手摸摸被单。触感也非常真实,应该是身处家中,应该没错。头痛又袭来了,比方才更猛烈,更尖锐,她蜷缩着身体,双手抵着头颅,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
突然,“缶”的一声,伴随白光一闪,一切都停了下来。她睁开眼,对上了尚医生关切的目光。
“诺尔小姐,你觉得怎样,还好吗?”他温和的声音传过来。
她蹙眉,困惑眨眼。然后又重新闭上眼了。良久,她再张开眼睛。依然是尚医生的脸,脸上是她熟悉的真挚、关切之色。她左右扭头看看周围。不是自己的公寓了,而是诊所,那个之前做过物理治疗的小里间,空荡荡,又白茫茫的令人不安的物理治疗室。
“诺尔小姐,你觉得怎样?”尚医生继续问。
诺尔小姐挣扎地想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治疗椅上,头上戴着一些治疗仪器。尚医生正帮她取去仪器,随后调整了椅子,让她坐起来,舒服一点。
“你现在觉得怎样了?”他第三次问。
她摸摸自己手,“我现在在诊所?”口气很不确切。
“当然,”医生面上露出一抹忧色,“我们约好今天复诊的,你忘记了吗?”
诺尔小姐有点郝然,迷茫劲依然未褪去,“呃,是的,是有这回事。我有点,呃,我有点想不起来的感觉。好像发生过很多事,都非常真实。刚才我还在家里醒来,然后马上在这里醒来了……呃,很奇怪的感觉……”她撸一下头发,有点控制不住的紧张。
“你一直在做梦。”医生安静的口吻有种安慰作用,“我之前跟你介绍过这个物理治疗仪器的作用,就是要尽可能释放你的困扰和不安。通过释放,减轻你的负担。记得吗?”
诺尔小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你把不安和困扰,再加上一点点想象,就形成了一个个梦境。极其真实的梦境。所以你做了非常多不那么愉快的梦吧?毕竟你这一觉非常长,”医生抬手看看时间,“接近5个小时。”
诺尔小姐一震,“什么?”
“嗯,是的。我们的会诊是上午10点开始的,现在是下午4点多了。”医生打个安抚的手势,让她别担心,“不过,这对你的治疗有帮助。我们到外面去吧。”他伸手扶着她,“如果不是你的梦境让你受不住了,还可以睡更长时间哦。”说完他对她一笑。她勉强回笑一下,随去笑容又隐去了。她还是觉得不适。
在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问题,指着仪器,迟疑地问:“这次,呃,没有那顶保护用的帽子?”
“是的。”医生说,“还记得我之前是怎么介绍帽子作用的吗?”他问,带着鼓励的口吻,希望她能回忆起来。
她轻轻眨眼,“呃,就是保护脉冲不伤害到大脑……”
“还有呢?”
“……记录大脑不安的脉冲值,提供最适合的治疗方法……”她努力回忆,口气犹疑。
“嗯,很好。你现在的思路非常清晰,回忆机能也没问题。”医生似乎很满意,“正是因为它具备记录的功能,所以这次我们不能用帽子,因为你今天的状态有点异常——因为昨晚的事。”医生迎着她疑惑的目光,点点头,“昨晚你受到的惊吓,让你的脑电波起伏非常大,但这只是一次偶然刺激,不是你目前大脑活动状态的真实反映。所以不应专门记录下来,记录下来也不是合适的治疗依据。你刚才在治疗的过程中,觉得比较不舒服吧?”
“嗯,”她点点头,“比上次痛多了。”
“那就对了。没有帽子缓解冲击,肯定会不舒服。好了,我们先到外面,舒舒服服坐下,再聊一聊。”尚医生搀扶着她,走了出去。
诺小姐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喃喃自语,“那么昨天半夜的事不是梦境了。”
尚医生让护士送茶进来,然后在诺尔小姐对面坐下。
“关于昨夜的事,你也不太需太紧张。毕竟只是一个恶作剧。”
“是恶作剧吗?”诺尔小姐有点惊讶。
“是啊,你说警察调查过了,只是一个恶作剧的充气娃娃啊。你忘了吗?”医生满眼询问。
诺尔小姐愣一下,挤出一点笑容,“是吗?我,有点想不起来了。”说完,她轻轻甩甩头,又惶惑,又虚弱,“医生,我,现在似乎弄不清楚真实和梦境了。很多梦境都非常真,但有些事实又似乎很模糊……”她停了下来,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例如我梦见自己在一家陌生的医院里输液……”
“当然那是梦境,”医生安慰说,“你一直在我这里做物理治疗,从早上开始到现在。”
诺尔小姐没说话,依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她举起左手,将手背朝向医生,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输液的痕迹……”
护士端着茶进来了,小心放在桌面上,又无声地走出了房间。
医生脸上是明朗的微笑,“这是我帮你注射留下的针孔。早上你到的时候,情绪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太焦虑不安了,因为昨夜的惊吓,也因为几乎一夜没休息好。所以为了为帮助你稍稍平复下来,也为了保证这次物料治疗的深入效果,所以注射了一剂安定,也就是镇静剂。”
诺尔小姐的惊惶稍稍减弱了,“真的?”
医生微笑颔首,示意她喝茶。她顺从地端起茶,但紧张不安的表情依然没完全褪去。医生静静地喝茶,从茶杯上方深深地看她。
放下茶杯的时候,医生说:“诺尔小姐,虽然是私事,但从医生的角度,我有个小小建议。”
诺尔小姐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按你的讲述,你公寓那里并不太安宁,那里给了你太多心理阴影。鉴于你的病情,我建议你暂时不要回去住。去亲戚或朋友家暂住比较好。”
诺尔小姐摇摇头,轻声说:“我没有那样的亲人和朋友。”
医生略一沉吟,“那去宾馆也好。总之先暂别你的公寓比较好。按这次物理治疗情况来看,你的情绪相当起伏。老实说,情况比之前严重了。如果再受到其他惊吓,我比较担心,情况就不那么乐观了。”他看到她脸色变了,“当然,只要你保持着现在这状况,不再受惊吓,情况还是可以控制的,只要我们坚持用这套物理治疗方法。不用太担心。”
“那,那去住宾馆好了。”她说。医生点点头。
和医生约好第二天的治疗时间后,诺尔小姐就准备离开了。可是,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手袋。
医生看着她,平静地说,“上午你是空手而来了,并没带着手袋。”诺尔小姐难以置信自己竟精神涣散到如此地步,她呆呆的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钱方面有问题,我很乐意帮忙,”医生关心地说,“我指去住宾馆的事。”
诺尔小姐依然呆呆地看着他,花了数秒才意识到住宾馆是需要钱的。但除了钱,还需要其他东西,如身份证,也需要换洗的衣服,她有点慌乱和茫然。“我想还是要先回家一趟,需要拿些什么才能入住宾馆。”
医生皱了皱眉,略微为难,“如果可能的话,我不希望你再回到那里,如果在那里再遇上什么意外,对你的情况非常不好。”
诺尔小姐瞪大了眼睛,又有了惊恐,“还会有意外的事吗?”
“我只担心万一。毕竟那里对你有太多不好的阴影。”医生轻声说,“对你的病情,我们不能再出什么差池。总之,谨慎一点为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诺尔小姐期期艾艾。心里涌出新的担忧,之前医生从没如此谨慎过,反而一直让她不要想太多,尽量放松。但他现在表现得比她有更深的担忧,证明自己的病情已相当严重了?
医生密切观察着诺尔小姐的神色。相当棘手!这种情况下很难找到说服她不要回公寓的理由,如果自己坚持一再建议或提供帮助,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放任她回公寓同样可能遇到更大麻烦。他决定再尝试一下。
“如果你坚持回公寓一趟,有朋友可以陪伴你一起吗?”他问,尽量表现出自然而平和的样子。
“医生,”她忧色重重,“我的情况,真的那么严重了吗?”
“不不,没到那种程度,只是,”医生满脸诚恳,但语气又非常坚定,“我只是目前希望绝对谨慎。谨慎是绝对不会错的。有合适的朋友吗?”他再问。
她摇摇头。
“我建议这样:如果物理治疗效果理想的话,连续做几天,我相信你的情况会大有好转,到时回去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所以反正只是几天时间,你就先买着一些简单的日用品将就用着。至于入住宾馆的证件,我让前台车小姐带你去办理,用她的证件就行了。你认为怎样?”
她恍恍惚惚,心里也开始抗拒再回公寓了,在尚医生的坚持下,似乎那里真会有什么意外等着她。想了一下,决定顺从医生的建议去做。
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再次让她不要太紧张,只需要多做几次治疗,情况就会大为改善。然后让车小姐带她去买些日用品,之后在附近宾馆入住,事情结束后就可以直接下班了。车小姐非常高兴,很快就收拾好东西,带诺尔小姐出去了。
医生站在窗户后看着他们离开,神情不太轻松。时间太紧迫,把诺尔小姐成功带离那里已是非常大的考验了,太多细节来不及考虑及解决。刚才关于针孔的事,他差点就露出了马脚。而手袋,在她提出时,他才意识到这一个大漏洞。情况太突然了……太多意外,希望帽子的问题能尽快解决,诺尔小姐那边拖不了太久了,不能再拖延下去……目前只能先帮她做一些镇静治疗……
深夜,宾馆里的房间里。
诺尔小姐无奈地睁开了双眼。无论如何努力,她都无法入睡。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声音,浴室里的水龙头全都拧得紧紧的,没有滴水声。倒是门外时不时依稀传来住客或工作人员的声音,或是左右、上下客房马桶的抽水声。声音都不大,但夜深人静,还是能辨认清楚。
诺尔小姐回想起白天在诊所的事,那些连续不断的梦,还有尖锐的头痛。尽管医生让她不要太担心,但他自己似乎相当担心。她总觉得不可思议,那些梦境真的太真实了,她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般梦醒后,梦境都会模糊开去,可能只剩下一个没头没尾的清晰片段,但是,她那些梦境全是一大片一大片,情景清晰,情节连续,跟真实发生的没二样。她甚至还记得森先生和大Q前去探病时,带了花,还说了关于森先生的笑话,尽管一点都不好笑。尽管也有些细节模模糊糊记不真切,但现在这程度已是相当惊人,相当不寻常。是那个物理治疗仪器将梦境都加强了,所以全部比以往的梦境清晰吗?她寻思一下那个仪器,按尚医生的介绍,确实是相当神奇。但自己对这些一窍不通,或许只是很常见仪器,很常见的功能。
越想越清醒,诺尔小姐决定起来喝杯水。重新躺下后,那些梦境依然挥之不去,散成错乱的片段不断轰炸着她的大脑。
她突然想看看手机,才想起,没有手袋,自然手机也没有。究竟手袋去哪了?是自己精神恍惚丢在街上了,还是根本就没带出门?天啊,她什么想不起来。只记得早上出了门,然后就完全空白了。似乎,她好像记起更多了,似乎说自己在街上晕倒了?然后被一个富豪救了。但是……她甩甩头,这个是梦境吧。那真实是哪个?出了门,去诊所,然后在诊所醒来,那么,到达诊所之前呢?之前那一段时间怎样了?究竟有没带手袋出门?她沉重地、快速地吸气、呼气。大脑既像一个坚固的箱子,锁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又像一个四面打开的房间,无数片段搅在一起,飞来去去,完全梳不清理不明。她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她又起来,决定吃一点安眠药。离开诊所前,医生说以往万一所以开了一些给她。他一直强调睡眠对现在的她很重要。
再次躺下时,她想,医生人真好。很少遇到那么负责任而友善的医生。但是,她微微皱眉,有时也觉得尚医生太好一点了,比如借钱让她住宾馆。确实很罕见。不过,她想,明天治疗完后,还是先回公寓一趟吧,时隔几天,又做了两次治疗,应该自己不至于那么紧张了。她想回去看看有没有电话,也拿点换洗的衣服。毕竟是住了多年的公寓,有规范的物业管理,实在没必要如此如临大敌。更何况,她会和物管人员一起,因为需找他们帮忙开门,所以,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一点上,尚医生实在过分担心了。她大大打了个呵欠。想,手机这个东西,平日也没有用得非常多,但不在身边一天,又总挂心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电话或信息,明天要回去拿才行。她再打一个大呵欠。很快地,所有烦心的念头都悄悄隐去了,诺尔小姐沉沉睡去。入睡之前,她想,尚医生的安眠药真是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