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秦先生闭着眼镜什么也看不见,可她的气度却十分从容,没有半分狼狈,她摸索着往前走,即便是这样,也让人不敢轻视,毕竟秦先生已经是声名在外,足不出户,仅仅在一间暗室之内,就能歼敌于千里之外……
多么可怕的女人。
“请……秦先生请……车已经备好了,今晚的火车,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抵达北平。”眼镜连忙镇定下来,见秦先生要下楼梯了,忙不迭打开打火机要为她照明,淡淡的馨香钻进鼻子,连香味都让人有些害怕,他点火的手有些发抖,等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出火光的时候,背后的西服已经汗湿了,他这才想起,秦先生是个瞎子……
在眼镜的领路下,秦无邪来到了那辆停在门口的车前,眼镜连忙在她之前替她打开了车门,她的手已经触摸到了车身,却没有在第一时间低下头坐进去,此时月光清幽,凉凉地照在她绝美的面容之上,此时一看,才看出了这张艳绝的面容,略显苍白。
大概是有几分感叹,十年了,她一步也没有走出过那间暗室,老鹰用药吊着她这口气,逼她活着,老鹰有的是办法,可他现在死了,她终于还是走出了那间暗室,这一次出来,大概是回不去了……
红唇轻扬,垂闭的眸微微颤动,狭长的睫毛上沾上了一片落雪,她俯身坐进了车里,优雅又不屑一顾。
车发动了,秦无邪坐在前面,眼镜自然自觉地坐在了后车座,窗外风生呼啸,是车辆在夜里穿行的声音。眼镜坐在后面,前面只有秦无邪和一名身材偏瘦带着帽子安静开车的司机,车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静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眼镜以为秦先生都睡着了的时候,才突然开口:“秦先生,我们到了。”
秦无邪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眼镜面色一变,又要开口,只听那清冷的女声淡淡道:“戴先生,到了北平以后,你想如何处置我?”
车内蓦地一静,继而只听那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掀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一张留着寸头,清瘦但英俊的中年面孔……戴笠!
他略有些无奈,却又充满了赞赏:“别人都说秦先生你无所不能,看来是真的!只是没想到……是你啊!我的试验到底还是有成果。”
二十年前,戴笠的试验里唯一的幸存者。
“是啊,老鹰骗你所有人都死光了,你应该找他算账,可惜他已经死了。”秦无邪优雅地笑了,含了几分讥诮。
二十年前,在蒋座身边办事的戴笠欲建立一支无所不能的特务小组,三百多个懵懵懂懂的孩子被作为试验对象,他尝试着用西方人那套改变他们的基因,用毒气,用注射液,用药物,三百个孩子没有人成功活下来,最后几个死在实验室里的那些试验失败的孩子变成了野兽,一口一口啃食自己和同伴的血肉,最后终于死光了,“秦无邪”是死亡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
戴笠的计划失败了,军统档案上自然没有这一次计划的任何记载,只言片语也无。
她虽是那一次计划的幸存者,却早已毒气入体,五脏俱腐,可怪物哪能仅是五脏俱腐那么简单呢?她依赖那间暗室苟延残喘,像鬼怪那般,阳光会让她身体里的毒气发生变异,就像那几个孩子一样,变成怪物,失去理性,啃食自己的血肉……她靠着老鹰用药物吊着命,药物总归是有副作用的,瞎了眼睛也不过是在怪物的躯体上加一刀不痛不痒的伤疤而已。
老鹰保护她是有私心的,她是试验里不可多得的半成品,只要不离开暗室,她就是军统局无所不能的秦先生,她活着,能在谈笑间结束数不胜数的性命,也能救下很多人的命。
等秦无邪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些,她微笑着睁开了眼睛,尽管目光没有焦点,空洞地望着前方,可戴笠还是从那双眼睛里感到了一阵寒意,他皱了眉,然后不以为然地冷笑出声:“你是说我的试验到最后仍是一个成果也没有?连你也试失败品?”
秦无邪懒洋洋地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明明什么也看不到,但戴笠还是看到了她嘴角那仿佛带着腐朽气息的笑意,清冷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天快亮了。”
戴笠一听,面色陡然一百,连忙要试图打开车门跑下这可怕的地方,可却发现车门如何也打不开,秦无邪笑盈盈地坐在那,静静地听着车内戴笠和眼镜疯狂地尝试砸碎玻璃或是用枪崩开莫名锁住的车门,可终究一无所获,那子弹打在玻璃上,就像凭空受到阻拦,软绵绵地坠落下来,他们所有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困住了,这轿车,成了一个无法破坏的密闭空间。
戴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无所不能的特务小组,这就是成果……这就是成果,这可怕的成果,终于要报应在他头上了!
“天亮了会发生什么?”戴笠颓坐下来,就连枪都被他丢在了脚下。
“大概我会像那些失败品一样开始变异,然后大家同归于尽,死法是比较惨烈的。”秦无邪回答得很平静,甚至十分合作,有问必答。
戴笠冷冷一笑:“如果我现在一枪将你崩了,老子就不信你还能诈尸!”
那艳丽的女子仿佛听到了有趣的笑话,噗哧一笑:“会的,真的,相信我。”
“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一直冷汗直冒的眼镜红了眼,吼出来,他就不该来这一趟!谁能想到,秦先生竟然是个怪物!
“有的。”秦无邪歪了歪脑袋,面上有一瞬的天真无邪,美到了极致:“可以死得体面一些。”
戴笠一笑,此刻这位历经腥风血雨的特务头子忽然平静了下来,那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看来今天横竖是逃不过去了,不过有些事情,却比死亡本身更可怖,秦先生说得对,眼下我们唯一的选择不是死或者不死,而是怎么个死法。”
轰!当车身火光滔天,比那未出的日头先一步照亮整个漆黑的暗夜之时,火光映衬之下,秦无邪的神情是这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淡然,她再一次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后靠,嘴角含笑,既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带着结束一切的释然与潇洒,美艳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