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捷道：“其实，我也没找到什么证据。祁文镜五年前遇刺，而刺客是两人，都受了重伤，而五年前柳老汉家里来了两个受伤之人。一个死在了漠州，另一个三个月后却不知去向。而你又是五年前来到祁府，这难道真是巧合吗？后来通过谢中详的墓得知了你的身份，也得知了你在祁府是另有目的。祁文镜回家那一年，你又烫伤了面容，显然是不想让他认出来，这说明以前你们两个见过一次。所有联想起来，然后我自然而然又想到很可能当年行刺之人就是你和副总兵两个。”
临走时，程元捷又问道：“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黄管家道：“什么问题？”
程元捷道：“祁文俊的酒钱是不是你给的？”黄管家道：“你这个人真不简单，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错，他发现了我的秘密，并且以此来要挟，让我给他提供酒钱。”
程元捷道：“我就一直奇怪，祁文镜不给他钱，但他还是每天都有酒喝，他酒钱是哪里来的？那天早晨，我明明看到你进了后花园，可是当时在走廊喝酒的祁文俊却说没看到。我前脚刚走，你就从后面走了出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其实我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旁边，将你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说并不是为了帮你，而是在帮他自己，大概说得就是你给酒钱这件事吧？”
黄管家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我向他承诺，只要他不揭穿我的身份，我就每月给他十两酒钱。他本就对他的哥哥没有好感，所以就一口答应了。唉，你这个人真让人捉摸不透。我到底是叫你陈兄呢还是……”
程元捷道：“还是叫我程兄吧，不过是禾口王的程，出了漠州城，我就不再是陈文珑，而程元捷了。对了，那我也得改口叫你皇甫兄了。”
黄管家道：“总之，要谢谢你，我去接了柳大娘就离开漠州，她女儿没有尽到的责任由我来完成。如果世上多一些像你这样的人，我想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冤假错案了。再会了，程元捷！”
程元捷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皇甫兄可否赐教？”黄管家道：“你问题可真多。你说。”
程元捷道：“祁夫人喜欢梅花，听人说府里专门为她种了梅树，可是祁夫人是两年前嫁到府上，我私下里问过，府里的梅树却栽种至少已有五年时间，想必你也喜欢梅花，这些梅树都是你栽的吧？祁夫人身在农家，不会有喜欢梅花的雅好，应该是受你影响吧？”
黄管家苦笑道：“如果这世上谁要与你为敌，那他可就麻烦了。不错，你说得非常对。我打小喜欢梅花，所以我家里种了许多梅树。来到柳村后，我发现柳月儿家后面有几棵梅树，可惜无人照看，我就将它们移到了月儿家院子里。月儿受我影响，也渐渐喜欢上了梅花。她本来就会写诗，也偶尔写几首咏梅的诗。”一想到柳月儿已经离他而去了，他的双眼突然又变得湿润，泪水禁不住留下来。
黄管家缓缓离开了园子。一阵风吹来，从他身上掉下一件东西来，但他毫不知觉，径直走出了园子。程元捷上前几步，捡起来一看，是快手绢。手绢一角绣着朵梅花，中间用绢秀的小字写着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黄管家僵硬的身子，缓缓地移向门口，最后他的身影在后花园门口一闪即没，没了踪影。程元捷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压抑之极，胸中似乎有一股郁气发泄不出来，他真想大喊一声，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远处传来嘈杂的喧闹声。衙役已开始在清查祁府的财产，所有的祁府财产都上缴国库，由凌知古押送入京。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手绢，突然间眼睛里有些湿润。
这时，身后传来话语：“他走了？”林丽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你和他说什么了，我看他表情很怪？”程元捷没有转头，目光还是盯着远处，也没有开口。林丽华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道：“看什么呢？”
程元捷将手绢递给她道：“这是从黄管家身上掉下来的，看字迹应该是祁夫人的笔迹。”林丽华瞧了一眼道：“这不是唐纨写的那首词吗？还有陆游写的那首呢？”程元捷缓缓从身上取出一张信笺，上面用赵体写着另一首《钗头凤》词：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梅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程元捷叹道：“这就是陆游写的那首词，只不过将桃花改成梅花了。就夹在祁夫人那本《女诫》里。应该是黄管家所书。”
两人都不再说话，他们为祁夫人和黄管家的遭遇感到悲恸不已，并为祁文镜所作所为而愤怒。他为了自己的虚名，为了自己的利益，伤害了多少人。而祁夫人和黄管家就是其中两个。如今倒好，祁夫人走了，留下黄管家独自活在世上，他心里也不知道有多伤心，以后的日子又该怎样度过。担心别人的时候，两人不禁也想到了自己，他们又何尝不是伤心之人？
良久，林丽华道：“这么多年，你都是在监牢里面度过的？”
程元捷默默点了点头，那些日子就像是永远没有尽头的梦魇。只要一提到那段过去，他仿佛又再次回到了黑暗的牢房当中，身上不由得一阵颤抖，他的手也不住地开始颤抖。就在这时，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感觉到那双手柔软而又温暖。他感激地看着林丽华，林丽华也报之一笑。
林丽华偎依在他身旁，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没忘了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有时候睡觉都会梦到。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梦里人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直到后来我已完全不记得梦里和我玩的那个男孩子到底是谁了？有一次我居然梦见你离我而去，越走越远，我想把你拉回来，可是怎么也追不到你，我使劲地哭喊，结果就从梦中惊醒，发现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知道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没想到老天居然还能让你回到我身边。”她脸上淌着泪水，却带着笑容。
两人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随意地说着话，离别七年，两人之间有太多的话要说，就是说上个三天三夜，也不会算多。天地之间，仿佛除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别人了。
过了好一阵子，林丽华道：“对了，案子虽破了，但我还是有许多疑问。”程元捷道：“什么疑问？”
林丽华道：“祁志伟是杀害他的父亲的凶手，那么血鹰到底是不是他？”
程元捷道：“血鹰自然是他了。我们在祁志成房间发现的请柬都是他提前放进去的。祁夫人房中的请柬也是他留在现场，混淆视听的。其实，当时我就产生了怀疑，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我进入祁夫人房间时，并没发现请柬，当时在屋内的只有我、祁志伟和那丫鬟春桃，春桃不可能，显然那是祁志伟趁我们不备留在那里的。在圣旨上做手脚，对他来说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传旨太监提前两天到了祁府， 当晚就住在府里，所以对他来说在圣旨上贴上一张纸条，再不容易过了。”
林丽华道：“如此说来，祁文俊的酒里也是他下的毒？”程元捷道：“很可能。你想想，事发时，祁文俊在哪里？”林丽华道：“那晚派去找他下人的说，他一直在后院的走廊里喝酒，并且还睡着了。有人看到他在那呆了至少两三个时辰。”
程元捷道：“当晚事发后，众人都涌向祁文镜的屋子，祁志伟从那道门出来，到祁文镜的房间，必定会经过走廊，，而此时祁文俊正在走廊里，想必当时他都看到了这一切，所以祁志伟才会被杀人灭口。”
林丽华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这次的血鹰案件与十年前有什么联系吗，祁志伟十年前又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知道那么详细，还不断模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