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凤的身体慢慢地一天一天地好起来。麻秆子是格外殷勤,依旧跑前跑后地侍候,免不了自己心中也打着小九九。王春喜也感到应该是自己摊牌亮底的时候了。他想他要和山凤打开天窗说亮话,毕竟她心中有他,而他的心中也有她。他们是风风雨雨中过来的人,当人被丘比特的箭射中的时候,这心中总有一股情缘难断的感觉,结合是他、是他们一生追求。至于玉锦,当初也爱过,也恨过,这女人用情不一,似乎是天意,也受到了惩罚。可是这个惩罚也太重了,至少现在,让她失去身体行走的自由。这又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忍断了的感觉。虽然她曾经背叛过他,情感已经淡漠,但是他感到自己对她承担着一种责任,一种难以推卸的责任。这种责任犹如一块石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他又来到医院的病房,可是病床已经空空如也,他感到诧异。护士看着他疑惑的表情,说:“她已经回去,嫌医院花费大,她说回去养病花费少,昨天下午她就吵嚷着回去了……噢,这不,走时还给你留了封信。”护士表情淡漠,似乎有点情绪。她把一只牛皮纸糊的简易信封交给他。他奇怪道:“有什么话不可以当面说,怎么还要用信?”他急不可待地拆开,信中写道:
“春喜子:
请容许我这样称呼你,因为这是小时我对你的爱称,也许你感到奇怪,近在咫尺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说,怎么还要用信,我感到主要是话一句两句难说清楚,用文字更能表达我的意思。
“首先我感谢你,当然也感谢彩玉以及那些千方百计为我治病、挽救我生命的人,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这份情,我实在欠得太多太重。大恩不言谢,我只有在心里铭记着你们,我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感谢你们。庆幸我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这样一些被爱裹围的人们中,我感到是幸福的。
“你问我还爱不爱你,心中还有没有你。我告诉你,少年时期的烙印,是人一生的烙印,爱永远烙在心底,但我们之间已经不是相互爱的关系,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这个范围。我知道你还期盼着我们的结合。经过这次生与死的炼狱,我更加坚信:人,要始终怀着一颗淳朴的仁爱之心、宽容之心敬人,才能受到他人和社会回敬,这是一种美德。你我都是过来人,现在应该更加理智和现实。我想象着,如果我们结合,达到了我们此生的目的,也许我们是幸福的,可是玉锦呢?你能够摈弃她吗?我们能够忍心抛弃一个已经残废了的女人吗?她仅仅是为了追求美好生活而错走了一步,我们就不能原谅她?每当我憧憬着我们的幸福和快乐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女人残疾的背影,以及哀伤的眼神,我的心在发痛。因为如果是我夺走了她的爱,我就是一个罪人。我不能生活在一个负罪的家庭中。这些都是我这几天的想法,也许是我想得多了,但是我想无论如何,你还是要不计前嫌,和玉锦重归于好。
“春喜子,我知道你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我想我说了我的想法,你不会恼恨我。我想了许久,还是选择了麻秆子。他是一个半生孤苦的人,我们应当给他爱,让他后半生感受家庭的温暖。我也离不开兴隆饭庄,这是我的事业。这就是我说的理智和现实的选择。我想,理智地想,你也会赞成我这种选择的。
“另外如果你和玉锦同意,我还想把泉泉留在身边,我会供他一直大学毕业……”
王春喜一遍一遍地看着信,似乎有点不大相信,心中感到空虚落寞。他把信纸卷好装进上衣口袋,心情不免有点激动。自思道:“不能吧,不能,这不是她的想法,我得找她说个清楚。”他快步向兴隆饭庄走去,他要把失去的找回来,把自己多年来的期盼找回来。
人在追求自己心目中某种美好事物的时候,会陷入一个又一个思维怪圈,有人叫“钻牛角尖”。
太阳火辣辣的,走得有点累,他放慢了脚步,掏出那封信又看了起来,这次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细想着信中的每一句话,眼前也仿佛真的晃动着玉锦拄着拐杖的身影、无助忧伤的眼神。他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怜悯,忽然又觉着山凤说得对,不能离开玉锦,真的不能离开玉锦。
他又开始往回走,太阳照得大地亮晃晃的,他的心情似乎也豁亮了许多,现在他又感到山凤的选择是对的,是理智的选择。就让爱藏在心底吧,他想,被人爱着也是一种幸福。
十点钟是玉锦换药的时间,得赶紧回去,他加快了脚步走在去骨伤医院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