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陈乡长果然来到望亭镇村,带来一帮人,落实村上土地征用的事。周村长跟前跟后地陪着,生怕慢待了客人,大怪和二愣走马灯似的听候周村长的呼唤。到了中午他们去买菜、买酒,山凤在家炒菜,这排场在农村就像家中过事一样。村上的副村长、主任也来捧场子,周村长神秘地说:“一定要陪好领导,主要是喝好酒,借领导们喝得云三雾四,虚报些亩数,就能给村上多弄些钱。”
“不能这样糊弄领导,这是弄虚作假……”有人反对说。
“是的,不能弄虚作假……”有人附和着说。
“你懂个屁,就你们这些人的脑袋合起来也顶不住村长一个人的,乱咋呼啥哩!”大怪阻止着说。
副村长对周三宝说:“你是村里的头面人物,你咋说俺们咋来,只要能发展经济,把钱拿回来,大家都高兴。干什么都行。”
“还是周老大的点子多,没有你,望亭镇村的许多事情可就玩不转。”一个副主任说,他把周三宝叫周老大是一种对周三宝的尊敬,也是农村人对头面人物的昵称。这个副主任很会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说话时看着周三宝,一脸的诚恳,明显是想取得周三宝的好感。
“大家共同努力,我只是牵头引线的,应该起带头作用。”周三宝谦虚地说。
等到开饭,各种饭菜预备齐全,席面办得也算丰盛,大家眼巴巴地就等着领导们的开场白,酒场规矩,但凡是领导讲话,先是大领导,再是小领导,主人说些欢迎感谢的话,这酒场子就算开始了。
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屉子,屉子上红红白白的菜荤素都有,主要是下酒菜,凉拌牛肉、凉拌黄瓜丝以及鸡鱼之类。在农村这种席面就算是上等席面。
大怪搬来几箱子酒,都是好酒,有十五年西凤、五粮液等。二愣笑着,惊讶地看着,怪腔怪调地说:“妈拉巴子,醉里天地大,今天这等好酒,不喝就是瓜子,喝死了也高兴。”
“就你他妈的爱喝酒,那一天和二狗在一块儿喝酒,三个人喝了四斤酒,差一点喝出人命来……”
“你也一样,都是你的鬼点子。”大怪和二愣互不相让地争论着。
“端酒,端酒,今天贵客临门,一醉方休。”周村长吆喝着。
周村长领着几个村领导,带着山凤,给乡上几个领导敬酒,并把山凤介绍给他们。这陈乡长平易近人,也没有架子,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一高兴就要和山凤碰酒喝。
“嫂子,初次见面,礼当敬你,看你模样,年轻时也是一朵鲜艳的花呢,现在也是风韵犹存,你就端起酒,与兄弟碰了。”说着一笑,自己就一饮而尽,并把酒杯颠倒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山凤说:“兄弟喝了,就看你的了,你若不喝,就是不给兄弟面子,这酒场子也就过不去。”
领导的平易近人感动了张山凤,这么看得起一个农村女人是对她的抬举,如果推辞,就是不识好歹。
在众目睽睽下,为了给乡长村长挣面子,张山凤也顾不了许多,一口把这杯酒喝了下去。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放开自己奓着胆子喝酒,过去那种对喝酒战战兢兢的心理,在现在这种场合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人说喝酒是久经酒场练出来的,这话一点不假,这种场合由不得人,你要是想讨好人,就必须以迎合的态度高高兴兴地喝下去,一直到双方满意为止。
领导带了头,这酒场子热闹起来,七八个人就轮流要和张山凤碰酒,碰了就得喝,不喝这酒场子就过不去,这好像成了规矩,张山凤只好陪着一个一个地喝了下去。周村长毕竟担心,看着他们说:“她到底是女人,不敢忒逞强,大家给些面子,就让她少喝些。”
“咦,还没过门就心疼起来哩,这女人喝起来比男人厉害,你要是心疼你就来替。”有人不满意地说。
“她到底是女人,和男人比不得,让她意思意思就行了。”周三宝说。他并不是心疼山凤,只是觉得,初次喝酒,她一个女人家只是应付一下喝酒场子,场面上过得去就行了,不能过多地难为她。
“那你替她喝?”有人说。分明有一种你替喝,就要让你喝个醉八仙的意思。酒喝到这种份儿上,大家都是为了高兴,人们在酒精的刺激下,大脑无限兴奋,人的各种本性就毫无掩饰地暴露出来。
“我只是说说,说说而已。”周三宝心中胆怯,也不愿意失了和气,脸上赔着笑意。
“喝。”有人吆喝着,随之而来的是乒乒乓乓的碰杯声、酒精刺激兴奋的浪笑声,男人们如同上了战场,个个摩拳擦掌,把个小小的玉杯在手中不停地转着,借酒言欢,借酒消愁,借酒宣泄着人世间的恩恩怨怨。
喝酒在周而复始地进行着,酒精刺激的兴奋把人们带进了欲醉欲仙的世界。
山凤一个一个陪着喝,她到底是女人,也不会耍手段变花样,一杯一杯实实在在地喝,突然就觉着天旋地转,慢慢地人声在头脑中消失,人影在眼睛里模糊,她感到一阵眩晕后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快扶起来,村长夫人喝醉了。”有人开着玩笑说。山凤这一跌倒,人们吃了一惊,大家赶紧散了场子。
“快把人送去歇息,可不敢喝出病,弄出乱子来。”陈乡长着急地说。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山凤抬到床上。人们不知道这酒却是惹祸的根子。
张山凤喝醉了酒倒地,是一个意外事故,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幸却被陈乡长言中,她已经在床上迷糊了几天,人就是醒不过来。周三宝赶紧把她送到县城医院,他原以为山凤只是酒醉,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住几天医院就会好的,可他哪里知道,这酒却喝得张山凤一病不起。
在医院救治了几天,山凤才慢慢地醒了过来,人已经很是虚弱,医院说需要住院观察,做全面检查。人的身体虚弱,正气不足,邪气容易侵犯身体,容易引起并发症或诱发其他病。这周村长看着山凤衰弱不堪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快,心里想着,虽然是二婚,才确定了关系,但也算是没过门的媳妇,可这只是喝了些酒,现在人却病成这个样子,这也是个不祥之兆,这婚成不成还要考虑。他有点忧虑,原本打算看日子结婚的事也就搁了下来。毕竟是因自己接待领导喝酒引起,也怕在村中造成不好的影响,现在只好把心思用在给山凤看病上。
听说山凤病了,李艳仙很是着急,急忙来到医院看望,她是关心山凤,心疼女儿,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娘总是放心不下。当她知道女儿是因为喝酒病了,就指着这周三宝数落起来;“你,你当个烂村长,芝麻大的官,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咋的就乌龟王八的不分好赖都让我女儿招呼喝酒,我这女儿从来不喝酒的,你,你这样折腾我女儿,到底安的啥心?”
“姨娘啊,只是喝酒,谁知道会喝成这个样子,我没有啥歪歪心,你可不敢胡猜疑人。”周村长说。他知道李艳仙是心疼女儿,故意给他找茬子出气,现在出了这种事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忍着声挨骂。
“还没过门呢,就出了这种事,我这女儿好命苦呀。只指望嫁个好人家,过个好日子,如今却是这个样子。”李艳仙不禁啼哭起来。
“姨娘,您别伤心,这不是正在治病吗?她很快就会好的。”周三宝极力地劝说。他也不知道,酒也能够把人喝出病来。
“你,你给我女儿好好看病,但有个一差二五,我和你没完。”李艳仙哭着说。
病弱的山凤,这时候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都是意外呢,我也不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由不得……人了,唉,自己不争气。”她用微弱的声音问:“三宝,结婚……日子……定在……哪一天?”
痴心的女人,这个时候自己的心中还是想着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周三宝的心中已经在起着变化。
“你的病要紧,先看病呢,病好了再说。”周三宝支支吾吾地说,眼光回避山凤。叫李艳仙这一闹,他的心绪复杂,心情十分沉重。
她不知道那男人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自己的事情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婚姻是人生大事,虽然是再婚,还是要光明正大地办,办得体体面面、热热闹闹。这是自己以后人生最大的希望,是自己多少年来对幸福家庭的憧憬。她现在心里只想着要实现自己这个梦想,结了婚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活出个人样。
“我,我好想有个家……”山凤苍白的脸上有一种深深的渴望和期盼,眼睛溢出泪水,声音哀哀地说,“我,我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李艳仙心中一惊,觉得女儿说的话是不祥之兆,就和声细气地劝着女儿:“乖女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又说傻话来了,正是活人的时候,可不敢这样说。”老太婆泪流满面地说。
“我回去取些钱呢,上次没交够,医院催着呢。”周三宝显得不耐烦了,找了个托词,转身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