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根红如愿以偿。
王春喜的噩运却不可避免地降临了。
这几天,李艳仙把山凤看得非常紧,一是怕她跟春喜私奔;二是王铁嘴告诉她,春喜的问题上级已汇报给公安部门,很可能按现行反革命分子来抓,如果山凤和春喜还黏糊在一起,也许山凤就要受到牵连。王铁嘴的用意非常明确,就是要山凤彻底和春喜脱离关系。他说他已经给山凤和根红掐了八字,两个人非常般配,山凤跟了根红,日子自然前程似锦,要李艳仙劝说山凤尽快择日订婚结亲,当然王铁嘴肯定是收了米根红的好处,自然也是为了讨好米忠于。李艳仙言听计从,把山凤关在东厢房,让毛蛋看着,每天给送饭吃,她和张水田轮流给山凤做工作,让山凤忘记春喜,好好地回头和根红结婚过日子。山凤只是蒙头大睡,两只本来漂亮的眼睛肿得像铜铃,她感到做女人真难,自己的事由不了自己;她也感到对不住春喜,让他也平白里受到累灾。父母虽然说了许多好话,她只是蒙头睡觉不言语。这心结总是解不开。
“你也想开点……我的姑奶奶,这样下去是要耗出病来的。”李艳仙劝说着。
“死了倒好,死了干净。”这女人可劲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你个死女子,不明事理的死女子,不忠不孝的死女子,我和你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一尺五寸拉扯大,容易吗?你要死要活的做什么?我问你,王春喜有哪样好?爱情能当饭吃?能当衣穿?你……欠打的东西,你是想活活气死老子……”张水田骂着,骂得性起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就要打。李艳仙却不乐意了,她一把夺了老汉的鞋子,瞪着眼睛说:“你个老东西是实在活瓜了,娃的心里不舒坦,你就忍心打,你既然不心疼,你老东西就连我一起打……”老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男人这个时候成了弱者。
张水田无可奈何地出了门去。他把自己长长的旱烟锅锅装满旱烟,把早已准备好的火腰子缠在腰上去找米老八的婆娘米八婆诉苦去了,因为碰到这种难事,米八婆最有办法解决。张水田一是问问办法,二是放松一下自己,让自己舒畅一下心情。见了米八婆,那婆娘正躺在炕上,吞云吐雾,享受吸烟带来的悠闲幸福,等到张水田不阴不阳地把事情说完,那婆娘只是狠狠的一句话:“打,不信没有法,打下的孝子,惯下的豹子。”
“打人是犯法的……而且我家那个臭婆娘连骂也不让骂。”
“那还能行,那更要治一治。”
“还是您老有手段,您去吓唬吓唬。”
“我去!怕不妥,你家那个狐狸精肯定不会愿意。”
“那怎么办?”
“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米八婆实际是推辞,她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不管为好,张水田唠唠家常,也只是让自己放松一下,无可奈何地唏嘘着回去了。
山凤仍然在家里使着性子。水流湾却发生着一件大事。
这天下午,毛蛋回来说春喜叫公安抓去了。还开了群众大会,群众会上因春喜对社会不满的反动言论,定的是现行反革命,判了七年刑。山凤一下子晕了过去。醒来后她说要去春喜家看望春喜妈,要去看望春喜,跟公家人把春喜的事情说明白。李艳仙拽着她说:“你这娃呀,那些事是你能够说清楚的吗?瓜女子,你正犯病着哩,可不能胡思乱想,病犯重可了不得,要去也得等病好了再说。”
“可恨,都是你们,你们合起来算计我和春喜,老天爷啊……你们……这些人怎么没有人性……”
“娃呀,可不敢胡说,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李艳仙给自己的女儿说着宽心的话,她怕山凤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气坏了身子。
“各人的事各人自己承担,谁也代替不了谁。他犯了事情我们心里也难受……”
“啊,老天爷,这……这是什么事情……老天爷也不睁睁眼睛,这,唉,这头疼病又犯了……我就想死。”
张水田也不忍心看着山凤害病的样子,叫了彩玉来陪伴山凤,也给山凤开通一下脑瓜,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和春喜已绝无可能玉成其事,根红又追而不舍,那就认命吧,一切都是造化,山凤只好听从父母的安排。
“人的命,天注定。”彩玉说。
“都是人做呢……老天爷也不睁睁眼……”
“认命吧,命是真的呢……半点不由人。”彩玉给山凤擦着眼泪,柔情地劝说着。
自从春喜被抓以后,春喜的父母就离开了水流湾,好像从人间蒸发了,谁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山凤也无从打听出他们的下落。春天的时候,由王铁嘴张罗,根红和山凤结成了夫妻。那一天山凤大哭了一场,揣着春喜的相片嫁到了根红家。
米根红达到了目的,他心中高兴,洞房花烛夜,他待山凤脱光衣服,把她从头到脚亲吻了一遍,开心地一笑,说:“从今晚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可我的心不是你的。”
“我会叫你死心的。”
“你,做梦。”
“不是我做梦,是你做梦。”
“不会的,我的心不会给……”当根红吻她的时候她木然地语无伦次地说。米根红在肉体缠绵中摧残着她的信念,女人坚守的底线,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
“我要征服你,等你有了孩子……”
“果然好无耻……可是我的心终究不会给你……你会受到报应的。”
“你,你不能这么说,你不能,你总归是我的人了……”米根红得意地说。
女人这个时候失去了心中坚守的底线,变成了男人面前的弱者,不管愿意不愿意,事实婚姻已经决定了山凤的命运。
光阴似箭,一晃三年过去了,山凤和根红也已有了儿女,水流湾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政治挂帅的年代成了历史,慢慢地也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米忠于的政治威望也逐渐淡去。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以后,水流湾的人们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发家致富,世道在变,政策在变,人心在变,山凤和米根红的家中也在发生着变化。
“要想着发家致富呢。”米根红说。他满怀信心。
“看你瘦得像个活鬼,要力气没力气,要智慧没智慧,你还能发家致富?”山凤讽刺着说。事实真是这样,米根红一直患病的身体如今更像个干柴棒,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当了几年生产队干部的米根红,本来身子骨就弱,大锅饭时期还能混吃混喝、浑水摸鱼,现在狠心承包了生产队的几亩责任田,也想发家致富,怎奈身子骨不争气,哮喘病日益严重,医生说最后会发展成肺癌。要是病发作了,就干不了农活,刚满五岁的儿子小锁子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岁多的女儿小艳子整天被山凤带在身边。政治色彩淡去的时候,米忠于和根红就显得形单影只,往日的工于心计,如今也无处可用,日子过得艰难起来。由于开放搞活,昔日的“落后分子”“投机专营”分子一个个发家致富,楼房豪车,靓女美男,给水流湾平添了许多新鲜和生气。米根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看着山凤有时带着娃儿下地劳作,他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山凤有时也用跟春喜学的土单方给根红治病,病情稍有好转的时候,他就来了精神。他幻想着大干一场,发家致富,给自己的祖宗脸上继续增光添彩。根红说:“看来如今没有一个好身体,想发家,难哪。山凤啊,可难为你了。”山凤说:“只知道你往日里身体不好,谁知道你是一个痨病鬼。如今说什么也是废话,好好地把病看好,只要一家人安生,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每当看到山凤这种情况,李艳仙就感到难过,她只是暗自流泪。命运让张山凤无可奈何地关心起米根红来,因为现实无情地打破了她的梦想,他现在是她的依靠,是她的孩子的父亲,是她名正言顺的另一半,她不得不向命运低头,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贤妻良母。
“花花世界,老天爷,世道咋这样变,日子越过越没劲。”一段时间过后,繁重的劳动让身体瘦弱的米根红体验到生活的艰难,他丧气地说。
“是你身体不好……知道了吧,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张山凤说。
人没有特殊的谋生手段也只能过穷日子,没有办法,穷日子穷过,人生的起伏变化谁也难说清楚。米忠于在失去政治色彩的同时,也慢慢地变得衰老不堪,人们似乎忘却了他的存在。原有的几间茅屋也变得破破烂烂。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既没有文化知识,又没有其他手艺,只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民。这样的农民在庄稼地里,是一把辛勤劳动的好手,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农民的没有文化和因循守旧,就让自己变得无所适从。米根红虽然有一点文化知识,但是缺乏一技之长,又一下子找不到发财致富的路,也没有一个好身体,日子过得艰难起来。这一天三赖子来了,三赖子似乎没有了以前对米忠于的热情和紧跟,但是他对米家仍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说他要让根红不下地劳动,吃一碗轻省饭。
“你也是猴精,又有啥发财的门道?”米根红喘着气问。他这种病天一凉就喘得厉害。
“我说了,你敢跟我去吗?”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偷人上道,为什么不敢?”米根红黑瘦的脸上现出一种渴望和期盼,口气很坚决。
“我说啊,是,是……”三赖子好像难以启齿,脸憋得通红,想说的话一时难以说清楚。
“你说啊,拿捏啥吗?有财大家发,你总不能吃独食。”
“我说,是……龙陵山后有赌场,耍钱的都是有钱人,只要咱手气好、运气好,就能赢钱,咱碰碰运气,耍钱去。”三赖子终于说出了他要想发财的门道。不过嘴里说,眼睛却看着里屋,里屋那个人他打心里怯她。他也知道那女人最恨的是歪门邪道。
“屁话,谁又在嚼舌头!”
果然被里屋的人听见了,正在里屋做饭的山凤拎着勺子走出来说:“赖狗子,你不务正业,那叫耍赌,我看你没安好心,想拉根红下水,那可是害人犯法的事情。你现今也该有个正形,走个正路,也不要叫我家根红跟你走歪门邪道了。”山凤一本正经地说,白里透红的脸上现出一丝冷酷。
“嘻嘻,你倒心疼起自己男人了。”三赖子斜着眼睛笑着说,“我只知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是好心好意,你家根红那个病身子,地头干活就是个废人,我是看在以前的交情上,给他指条发财路,叫他吃一碗轻省饭,咋的?你还不愿意,你不要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三赖子怪笑着,他看着根红,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蔑视,口气中有讥笑的味道。
“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看不出?有好事情你也不会找我家根红……”
“呀!咦!日头从西边出来了,我只知道你的那位心爱的,现在在没风处,根红就是冤家对头,怎么现在就是一口一个我家根红,叫得真是亲热。”
“三赖子,少胡说八道,有屁就放。”根红觉得三赖子是在明显地欺负人。
“我是为你好,今天来找你,是看着咱俩从小到大的交情。”
“你说,什么事情?”
“我说了,就是龙陵山中有赌场,都是有钱人在耍钱,咱们为何不去碰碰运气?现在不管干什么事情,只要能够发财致富,就值得冒险,你说是不是?”三赖子压低声音说。
“我没有把握,而且我从来没有干过那种事情……”
“没啥!有我哩,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我一定让你发财。”
“真的?”
“真的!我还能哄你,咱俩谁跟谁呀?”
根红心中一动,他想三赖子说得也有道理,眼下只要不偷不抢,小赌一下,试试运气也无不可。不过心中这样想却不敢说出口,他是怕山凤,他给三赖子使了个眼神,小声地说:“你走吧,哪一天我约你。”
现在的根红,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霸气,当女人确立了自己的家庭地位,男人弱化了经济能力,女人反而变得强势起来,根红现在只是围绕着山凤转。
三赖子走后,山凤很是生气。虽说她和三赖子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三赖子的禀性她算是看透了。这家伙禀性难移,开放搞活这几年,在外边尽哄人、骗人。只因耍钱,前几年欠了人家很多债,一夜之间暴富,什么东西都有,过的是富贵人家的生活;一夜之间贫穷,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又过起了讨饭的日子。这样的落差三赖子说是体验酸辣苦甜的生活。这种不能稳定的生活让彩玉吃尽了苦头。结婚几年的彩玉也一气之下和他离了婚,远嫁他乡。张山凤的心里恨恨的,为了彩玉她心里装着气。
“这样的人你以后少招惹,交人要交心,要交真心实意帮助你的人。”山凤说,“大锅饭的时候这东西只会哄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如今又操歪心眼弄钱,这不,把自己的老婆都弄跑了,你可要小心了。”毕竟是几年的夫妻,山凤不想提以前的事,但她这样提醒根红。
“你可要记住了,和三赖子打交道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知道。”
“这种人过的可不是人的日子。”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那也是一种活法。”根红说,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他觉得山凤把事情看得过于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