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根红悄悄地去找三赖子,他带了家中仅有的给自己看病的几千元钱。他没有告诉山凤,只想自己碰碰运气。可这几千元钱也是这几年来的积蓄,为了看病,他和山凤从来不舍得花。自从三赖子走后,他的心中一直动荡不安。冒险的心理促使他跃跃欲试,这种心理终于占了上风,现在他决定冒险一搏。他只想着赢钱,他想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准这次赌赢了,就是他红运大发的开始。三赖子说:“富贵险中求,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有这种赌头。”这些话让他增强了信心,冒险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改变命运的有效手段,险中求富贵让他下定了决心。趁着早上的清爽,他和三赖子来到了龙陵山里。只要赢钱了,他想给山凤一个惊喜。
“能赢吧?”米根红的心中像敲鼓似的惴惴不安。
已经到了赌场,他心里却七上八下地打着忐忑,自言自语地说,像是问三赖子,又像是问自己。赌场中几个光头青年正在喜滋滋地数着手中的钱,那脸上的光鲜、幸福,赢家特有的一种成功感诱惑激荡着他的心。他希望自己也像他们一样,能赢一沓厚厚的钞票揣入自己的腰包,把自己的日子改变一下,享受一下富贵生活。
“你看那人手中的钱,也许有上万元,那个球样也能赢钱?真是人不可貌相……”三赖子悄悄地在根红耳边说。那是一个模样特别的青年,圆圆的头上留着一根细细的辫子,眼睛突出而圆大,乍一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像青蛙的眼睛;身上穿着一件时髦的花格子衬衣,这种打扮给人的印象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豹子。他俩怪异的举动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迅速地收起手中厚厚的一沓百元人民币,装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然后瞪大一对水泡眼看着三赖子问:“想……做啥?”
“大狗,又赢钱了?”三赖子说。
“赢了,下了老势,赢得艰难……三赖子你狗日的不是老庄客,咋还不下碴子,在那边嘀咕啥?”那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他们问。
“正想呢,看势头呢,这不,又带来个新人……”
“快去快去,纳宝凭的手气,靠的运气,还不早早地找个好位置。瓜坎。”
“对着哩,这就赶紧找。”
三赖子拉着米根红像侦察兵一样在人堆里转来转去找着自己合适的位置。赌场的生意正在旺盛的时候,人们谁也不会去在意这两个像狗一样乱钻的人,宝官手中的宝碗子是最吸引人们眼球的东西。
这时,赌场中耍钱的人已经围成一圈。宝官是一个长着一颗大脑袋,又跛着一条腿的年轻人。这种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会动脑子的鬼才,根红和三赖子一入伙,他就笑眯眯地迎了上去,眯成的眼线又配在了圆圆的胖脸上,仿佛在迎接西天落地的财神。那种笑让人感到讨厌,像哭丧似的干号,又像是猫头鹰的叫声让人感到阴冷。他拍着三赖子的肩膀说:“自己猫好位置,赌场中可就是输赢两个字,希望两位福星高照,财运亨通,请便。”
有人看见是三赖子,主动退让到一边。
根红因是新手,总是没有经验,先是听三赖子的,一百一百地纳钱,不知不觉就赢了一千多,根红心中惊喜,如此来钱,何愁发不了财?尝到了甜头,增强了他的信心,他决心再赌下去。三赖子在一旁说:“小赌小赢,只有大赌才能赢大钱。”
“耍大?”
“对!耍大!”
“有把握?”
“耍大了赢钱多,也来钱快。有把握。”三赖子自信地说。
他说他的起点升级了,他要五百五百地赌,这样来钱更快。根红经不起煽动,也便跟着三赖子五百一次地赌了起来。
“咦,这样耍过瘾。”三赖子说,正把一沓赢来的钱收起往自己怀里揣。
“三赖子,你狗日的真的有赌命,又赢钱了。”一个赌徒赞叹地说,这个人一定和三赖子非常熟悉。
“我也纳五百。”根红看得眼馋馋的,也增大了赌注。
“对,这才是有胆量的男人,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这种斗头。”三赖子赞扬着说。他希望根红能像他那样在赌博场上成为敢赌输赢的英雄,根红此刻唯唯诺诺,对三赖子言听计从,好像一个学生恭恭敬敬地听从老师的指拨。
宝官看他们入了辙,便悄悄地变换着手段,宝碗子在手中无穷地变化,那颗大脑袋在飞快地算计着两边赌注增大后,哪边钱会更多。三个回合下来,根红手中的钱所剩无几。他心中有些胆怯,但又有些不甘心,他数了数手中的钱,还有一千多,他索性一股脑儿地都赌了进去,发抖的两手还捏着钱夹角,口里神经兮兮地念着:“老天保佑,保佑发财,这次发了财,一定金盆洗手。”
三赖子说:“手颤啥子?胆要正,心要硬,输了就输了,进了这场合就要有输钱的心理准备,输了权当交学费了……想开了点。”说着用自己的丝巾给根红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唉!心里慌,由不得人。”根红说。
“慌什么?没出息!”三赖子责怪他。
只听大脑袋那只大手又在空中“咣啷”“咣啷”三下,随着一声“起碗儿”的吆喝声,根红的一千多元又入了那只大手的掌心,正应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古训。根红的脑袋“嗡”地一下,人几乎要昏过去,几年的心血叫他今天如此地打了水漂,他不知回去如何向山凤交代。三赖子看着发愣的根红说:“发啥子痴呆,输赢是赌家常事,输了再赢,你要想再捞,我可以叫宝官放高利贷给你。”
根红好像没有听见,脑袋发麻,已经失去了正常思维。他呆呆地望着宝官,看着那男人把大把的钞票,在太阳底下泛着血红血红色彩的一百元,一张一张地数好,慢慢地装进自己的腰包。他看到其中有一张正是山凤那天卖了鸡蛋亲自递到他手中的一百元。那上边有张山凤提着笼子卖鸡蛋时,不小心弄破手留下的血印子。他想那应该是他的钱,是他的女人辛辛苦苦劳动赚来的。他应该牢牢地抓回来,装进自己的腰包。可是现在却不在他手中。三赖子觉得根红正在想入非非,似乎思维已经不正常,低吼了一声:“发啥子呆?还捞不捞,做决定!”
这一喊,把久久发呆的米根红喊灵醒了,他指着三赖子,没轻没重没头没脸地骂了起来。
“赖狗子,你狗日的真是没安好心。你说能赢钱今天却输了个干净,还说再叫高利贷,你,你是想要我的命吧?再赌下去,我看连命也得丢在这儿。”根红本来就有哮喘,生了气,喘得更加厉害。
“你不要冤枉好人,我何尝不想让你赢钱,都怪你手气不好。”三赖子感到不自然地说,“我实心想让你赢钱,但也没有给你打包票,保你非赢不可……耍钱的事,谁也说不准的……输了几个臭钱,没什么了不起,不耍了,天也不早了,咱就回家。”根红一急,口里只是不停地说:“这,咋能回家,这回家可咋交代哩嘛。”
“照直说,就说耍钱输了,是我王三赖输的,我以后还你。”
“你,你这不是哄人的吗?我可不会又去哄人。”
“谁说我哄人,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我怎么会哄人?”
“我就不信,我现在已经对你失去信心了。”
“信不信由你。”
“你就是哄人。”米根红愤愤地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都说自己有理,争论不休,成了冤家对头。
米根红回家后就一病不起,总是因为事不遂意,想赢钱,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也不敢声张,只是生着闷气。山凤也知道了此事,但事已如此,她只是装作不知,反而劝说根红好好养病,等病养好了什么事都好说,但她背过根红却在悄悄地流泪,眼看根红的病严重起来,现在又没有了钱,她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唉,都是自己造的孽,遭罪,就让老天报应吧。”根红凄凄地说。
“活该,自作自受,应该受到报应。”山凤无可奈何,只好愤愤地说。
经过这次坎坷,米根红总像有一块心病,这病总也不见起色,虽然山凤千方百计请中医、找药方,病却一天重似一天。老弱的米忠于想着卖了三间老房给根红看病,但根红说他愧对老父、愧对山凤,都是自己造的孽,就让他自作自受吧。他有时也骂三赖子,但想想三赖子也是一片好心,他只叹自己命薄命浅。这病身子拖一天是一天,他让山凤不要再枉费心思,他说他想早死早托生。
“我把生死也看开了,人总是有一死,早死迟死都是一样。”根红一本正经地说,似乎真的早已把生死看开了,表情落寞平淡。
“你个死鬼根红,你就不想想我们娘儿们以后的日子,”山凤抹着眼泪说,“只指望跟你享福过好日子,谁知你竟这般模样……都是你前世造的孽。”
“是今世的,不是前世的,是现世报。”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山凤嗔怒着说,她正在把一包包的中草药按编号分类开来,准备给根红熬中药喝,新买的药锅还沾着灰尘,她把药锅仔细地搓了一遍。
“你说的,现世报,这都是有缘故的。”
“对呀对呀,是我说的。”根红带着笑,有气无力地说,“也许当初我就不该和春喜抢你,但是人们都说爱情是自私的,谁叫咱中了魔似的爱上了你呢?”山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然她曾经爱过春喜、恨过根红,但此刻却只有疼怜起根红来,她半嗔半怪地说:“五年前你根红不是借着先人红火,使坏心眼,我不会跟了你,如今你也许还是光棍一条。”根红闭着眼睛,正在养神,却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心里还装着春喜,当初割爱那种痛法,大概和割自己身上的肉差不多,不过你别急,你看我如今这个样子,你等我蹬了腿,你再去找春喜……再去找你的老相好。你看如何?”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这是说话吗?你是放屁吧,放屁还有臭味,你这种话连个臭味也没有……”虽然两口子在说笑,张山凤的话里却带着讽刺。她心里恨着米根红那种无赖似的说法。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如今这个样子,只有等着去见阎王爷报到,我……不是不想过好日子。”
“死鬼,该说说好话,往好处想。”
“人都想长寿,身子不由人,我……觉着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根红喘息着说,出气时脸憋得通红,山凤急忙给他拍拍背,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
“真的呢,我……说的是……真的。”
山凤瞪起了眼睛:“你死鬼……真的是给人收魂,你蹬腿时,你得把你儿女都带上,你不要给我背负担,我就要找春喜?……你个死鬼也不安个好心……说个吉利话,那就让老天爷报应你吧。”
根红苦笑了笑说:“报应吧,报应。”看看山凤一脸的忧愁,就变了口气说:“都是说着玩呢,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也别给我折腾弄药了,就听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