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毫无反应,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也在上官行意料之中,遂继续说着:“前面不远处……”
一路说得热闹,不知不觉已进了皇宫。眼见飞檐斗拱,殿宇巍峨,盘龙飞凤,流光焕彩,庄严肃谧的迫人心神。
今日家宴,皇上皇后与各皇子们俱已到齐了。因是婚后初次进宫,云烟与商君俱行三叩大礼,拜见父皇母后。
皇上笑容满面,“起来!”见云烟罩着月白面纱,容貌全然遮挡,不由问道:“因何以纱遮面?”
“回父皇,儿臣容颜丑陋,不堪示人,恐惊了圣驾!”
皇上呵呵而笑:“无妨!娶妇当德、言、容、工并重,又怎能只以色取人呢?都是一家人了,摘下无妨。”
“是。”云烟伸手摘下。
皇上笑容倏然而止。
一众皇子亦觉意外。太子带着玩味眸光打量云烟。辰王看了一眼,照旧是淡漠的老样子,再不着意。其余的或惊或楞,面面向觎。
半晌,皇后轻轻道:“皇上,该赐座啊!”
皇上尴尬的咳了咳:“坐吧!”又吩咐,“开宴。”
为示郑重,今日家宴不同往常,皇上特特吩咐,菜色加了倍的奢贵,海、陆八珍,奇肴异蔬,都挑极难得的做了来,诸如血燕、草潭珧、雪参之类,连皇上日常也少吃得的。只是经此一来,再是难得的山珍海味,一席宴亦吃的了然无味。
九皇子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揉了揉僵硬的脸部肌肉,望着端坐一处的云烟轩王。蒹葭倚玉树,实在碍眼的很。七皇兄怎么说也是人中之龙,资质非凡,如此的丑女,也太不般配?父皇千挑万选,就选中了这样一位儿媳?倒是商君,一袭粉白荷裳,淡雅中透着清丽,同皇兄丰神玉容,淡情缱绻的,看着还顺眼些。
轩王神态自若,毫不理会周围异样眼光,不时的搛些菜与商君:“你爱吃的,多吃些!”
商君脸颊微红,低低的应声,“谢王爷!”
皇上尴尬无比,原本想着安慰云烟、训诫轩王的话,如今对着云烟的面,一句也讲不出来了。
倒是辰王举起酒杯向着云烟:“弟妹新婚,本王还未恭喜,在此贺过!”
轩王见了,似笑非笑的看着辰王。
云烟心里也觉诧异,面上却是坦然,微露笑意:“多谢皇兄!”举杯一饮而尽。如此一来,其他皇子也先后带着极力捺下的惊诧神情纷纷道贺,云烟一一客气了几句,低了头吃菜,对众人之反应置若罔闻。
本是专为云烟设的欢宴,谁知女主角却如此,皇上第一个带着头的不自在,众皇子们也难如常欢颜谈笑,于是竟像是有默契的一般,个个专注于各自的眼前美食来,倒不枉费了这些昂贵食材。云烟向来对食物不甚挑剔,只要清洁、可口就好,但于餐食环境却颇着意,如今对着一众皇贵,规规矩矩又冷冷淡淡的氛围,实在是食不知味难以下咽。真是活受罪。
眼见冷场,坐于太子身侧的太子妃起身赔笑:“儿臣不才,愿弹一曲助兴,兼祝王弟、弟妹百年好合,恩爱相偕,请父皇母后恩准。”
皇上点头:“很好!”
宫人随即搬上一红木古筝,筝头敦煌九玄飞天的雕镂图饰栩栩如生、精美非常。太子妃轻拢慢捻,指法娴熟,一曲《月圆夜》缓缓流淌,叮叮咚咚的甚为清越悦耳。看得出,于此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一曲终了,大家称赏。
太子妃浅笑:“雕虫小技罢了,见笑了。”说着归坐,却又接着道:“早听得烟妃、君妃两位妹妹才艺非凡,琴棋书画皆通达。不知可否略展一二,让我们开开眼,可好?”
语气甚是和蔼,带着殷殷的玩笑之意。虽然话是向着商君云烟两人说的,但眼睛却只望向云烟。
该来的怎样都躲不了。才一见面,就寻上了。
云烟这才抬眼细看太子妃,细眉圆眼,小小的樱唇,身量纤秀,算得上小巧玲珑的美人。云烟还未及答言,轩王已接口道:“君儿昨日不小心伤了手指,无法弹琴。”
众人目光不由全部落在云烟身上。
云烟不好意思地咳了一下,微笑向太子妃:“太子妃听谁传言的?君妃确是多才多艺。至于我,实在才疏学浅,讹传而已。”
太子妃笑言:“怎会呢?妹妹何必过谦?”
云烟坦言:“实不欺瞒太子妃,我确实于琴艺上有限。”
太子妃笑得温和:“妹妹可随意,设或是擅长写意丹青?或者武艺也好,说来妹妹出自将门,萧老将军可是名满天下的,想必妹妹得将军亲传,自是不凡,可略展身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让太子妃见笑了,我未同父亲习过武。”
“果真么?”太子妃叹息着,“那可太可惜了……妹妹可随意,不拘什么都好!”
云烟面不改色:“我实一无所长,不敢献丑。”
太子妃听了,一时有些尴尬。
皇上面色极不自然地打着圆场:“无妨,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些书知理贞静便好,总以相夫教子为主。其余的,原是可会可不会的,也不必计较。”
皇后附和着:“皇上说的是。难得轩王同纳两新妃,臣妾愿皇上早日抱上皇孙才好。”
皇上听闻一乐:借皇后吉言,说着摆手,宫人端出两对碧色通透、莹润如酥的玉镯并送子观音坠,向着两人道:”这是上好的千年古玉,你母后都未舍得带,今日特找出来赏了你们,不要辜负了。
云烟商君二人脸泛红润,谢恩接过。
轩王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皇上见了,亦觉无味,意兴阑珊,不由吩咐:“散了。”
回来的路上,上官行依旧高谈阔论,云烟却被蘩复的珠钏钗饰压得昏昏欲睡。行了没多远,车忽然被叫停了下来,接着出乎意料的,轩王踏了上来,坐于云烟对面。
云烟见了,一时有些愣愣的。
轩王却并不理云烟,只向着车外,“行护卫,前面还有些什么,说来听听?”
上官行识趣的闭嘴不再言语。
车内二人皆是无语。云烟眼观鼻口问心,一会儿便又眼朦胧着睡思昏昏。
“怎么如此困倦?”轩王忽然出声。
云烟一惊而醒,轩王似闲话般,“可是刚刚在宫中太过于用心思了。宫中有何人何事值得你殚精竭虑至此,还是你本养就如此这般的习性?”
明明是冷淡的眼神,可墨黑的眼珠却如晨星般熠熠生光,迫视着自己。如此狭小空间的与之独处,云烟还不习惯,别过脸看窗外:“没有。不过是头饰太重,略疲乏而已。”
轩王也就不再出言。
云烟不曾想轩王眼光如此犀利。刚刚在宫中,自己似是无意,可实际上已经尽细的把主要人物记下,细到,即使他们以任何的乔装改扮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远远一个掠影,她大多都能认出。
她从未低估轩王,但不意轩王竟能如此明察纤毫。心中有些叫苦,师傅把自己扔进了老虎笼子里,还不准伤老虎分毫,那自己,也惟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老虎正在对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
云烟极不自然,又“请”不下他去,索性不再介意,闭目养神,车子摇摇晃晃的更增困意,于是靠着车窗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云烟被一声惊起:“行护卫,烟妃身子不适,你抱她下去!”
上官行答应了一声便上前来,伸手欲扶。
云烟连忙跳起下车,挥开上官行双臂,“不必了!”也不顾轩王,径直回悠然居。
云烟木然的端坐于桌前,实在觉得厌恶。但又不得不来。轩王一时心血来潮请了各侧妃来共赏清菊。秋菊披霜,也值得一看,但云烟觉得,名为赏花,实为赏人还差不多。虽然美人自己也见过不少了,但乍见静妃与月妃,眼睛还禁不住为之一亮,端庄华贵如静妃,国色天香,形容为花中王牡丹一点都不为过,而杜吟月,更是媚娆入骨,任谁见皆怜。这样两个绝色,不明白轩王为什么就不放在眼里。既然一贯流涟花丛,风流成性,没理由看不出这两个美人该有着多大的诱惑。
若说一心系挂商君,为何又在外沾花惹草?况且,虽说外间传言轩王如何对君妃一往情深、爱惜有加,但从两人相处的情形看似乎并不太热络。不见轩王有什么亲密举动,连眼神流露都不曾有,而商君,也一贯是那副淡淡的、冷冷安静的样子。
可安静,却不失诱人。留神细看,商君的样子算不上绝美,不过清丽,但通身散发出冷冷的拒人于外的气质,犹如崖头之兰,遥不可及,又漫散着淡淡的清悠,难以捉摸中更显得有着不容抗拒的诱惑力,美貌是不及静、月二妃,但同她们相比之下,竟也毫不逊色。云烟不禁感叹,轩王还真是艳福不浅。
想来,有这三个天仙般的妃子相陪也就足够了,绝对的秀色可餐,为何再拉上自己?对着自己食能下咽、不倒了胃口?
不过轩王看起来倒并不介意。随意地饮着酒,同上官行闲谈两句,眼睛却是不看云烟一眼。
上官行就坐在云烟身侧,有他在身边,云烟觉得自在些,仿佛还是置身绝情谷中花间月下无拘束的日子。
但轩王偶尔的一两句话便把她拉到了现实。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这是轩王府。二人谈来谈去谈到了笛子上,轩王问:“行护卫师从何人?”
上官行一笑:“自悟的。王爷若有意,属下可以教教您?”
“不必。”静默了一会儿,轩王说道:“宴间不可无歌舞,不如投骰子中着表演吧。”回头即命取了色子来。
取双色双数轮了下来,仆人随手往桌上一扔,起头恰是月妃。
月妃袅袅起身,福了一福:“臣妾献舞。”说罢走至席前,缦腰舒袖,即成一舞。杜吟月本是娇媚入骨的女子,这一舞亦如其人,然而媚则媚矣,却并无一点儿低俗脂粉气,那种天生自傲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便不经意的流露出来,更添娇娆百态,目波横流,摄人眼魄心神。
一曲终了,云烟不禁叹服,“所谓女人,当如是。”转眼一看上官行亦是目不一瞬,直落落望向杜吟月,不觉好笑,即作不经意的,随手将筷梢轻轻碰在了上官行面前的酒杯上,极轻微的“噹”的一响,上官行回神,看了看云烟,用扇子半遮了面轻声笑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云烟失笑,亦轻轻道:“怕是失了魂吧!”
上官行便又向云烟凑了凑,两人的头几乎凑在了一起,“失了魂也不为过!如此娇媚美人,我又不是柳下惠!不过,这样的丽色都入不了他的眼,看来你那个夫君不是好应付的,你的那些情敌们估计也不是等闲之辈了。”
云烟不觉瞪了上官行一眼,他提到轩王,便下意识的望了望轩王,轩王,脸色竟毫不掩饰地冷了下来,气色明显。
云烟怵然:看这样的舞也能看生气?
月妃归坐,拿起色子一掷,八点,恰是云烟。
云烟瞪着那翻旋渐止的色子,不禁有些尴尬,咳了一声,向轩王道:“王爷,臣妾愚笨,并无所长。”
轩王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是么?行护卫,烟妃果真一无所长?那不如由你来替她。”
上官行坦然笑着:“属下怎好替?要替也该是您替才是!”
轩王不语,只打量着上官行。
上官行便接着道:“烟妃也是有所长的,烟妃的针线刺绣是很好的。”
“是么?”
“当然!王爷面前,属下怎敢胡说!”说着便撩起衣襟一角,露出左腰间缀着的一个香荷包袋子,“这个便是烟妃手艺,您看看如何?”
十分精巧的一个荷包,鸳鸯戏水的图案鲜活分明,又,刺目。
轩王脸色一下子铁青。
上官行犹是不知死活:“不如叫烟妃也给王爷绣一个好了!”
轩王玩味地看着云烟:“烟妃的手艺真是不错!”
云烟忽然觉得发冷,勉强笑道:“随手绣的,原本打算给亭之,不想被行护卫看见拿了去!这样粗笨活计,怕是不入王爷的眼。”
回悠然居的路上,红箐气得连声抱怨:“行公子,真是,小姐……把你往死了整!玩笑过了头,过份!他不安好心!”
云烟默不作声。
“刚刚在席上,我看得一清二楚。”红箐接着不吐不快:“你们俩个,遮着扇子咬耳朵,眉来眼去,旁人看来,分明就是打情骂俏一般。行公子有意的当着轩王的面就如此,您还上他的当!小姐,您没看到,轩王当场就冷下脸来!”
“好了,是我大意,以后我会小心。”云烟说着,心里也不禁怀疑,她同上官行,是有些过份,但按理说,轩王不该如此在乎,甚至生气,自己同上官行有私,不正合了他的意,被他拿住了把柄,连皇上也奈何不得了,他该高兴才是!难道触犯了他的尊严?他这个人,该讲究实利才对?怎会计较那些无关痛痒的虚名浮声呢?
从那日宴饮之后,一连几日,上官行再也没露面过,用红箐的话说,“被那个冷王警告,知难而退了。”
轩王也未到悠然居。不过,红箐总能或多或少地报告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大体是:他依旧未踏足月妃的香茜苑与静妃的凤仪舍。与君妃虽常相伴却从未留宿。倒是常常出府彻夜不归府,想必是于青楼流涟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