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规矩虽严,阻得了一众好事下人悠悠之口,不敢妄加议论,但总归是王府上下只盯着一个主子,他的一举一动,俱由使女奴才们声色言词间或隐或现的透露出来……更多的是关于四侧妃。
云烟倒不加理会。红箐却热心起来了,“连君妃也不理?他该不会是不近女色吧?”说到这眼睛一亮,“小姐,怎么说你也嫁到轩王府了,再改嫁,没人敢要不说,这处境就够说不清道不明的了……”
竹玉瞪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我们不必先入为主,认定了轩王一无是处。不适合再拿休书不迟。不如留心,相处看看……”
“胡说什么?”
“我是为着小姐着想……”
“难得你有心。”云烟吃着面前白玉碟里的水晶龙眼,一个个圆圆的清润可爱,平静道:“既然觉得轩王不错,我回了他,把你送与他做侍妾,你看如何?”
红箐立时噤声,再不提及。
竹玉忍笑不住,直乐得前仰后合。
正然笑间,便有轩王的近身侍卫陆雨来传话:“王爷同九皇子同去南苑狩猎,请烟妃娘娘同去游玩!”
云烟看了看他,正是在枫林中救下的那个,与轩王如影随形,平时一本正经,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不过看得出来,对轩王倒是满忠心。“有劳护卫,可是定要去的?我怕骑马不便,扰了王爷兴致。”
陆雨略一俯首:“回娘娘,王爷吩咐的,怕娘娘天天呆在府里闷坏了,特带着娘娘散散心的。”
“那请王爷稍等,我即刻就来。”
南苑位于京南郊八十里处,方圆亦有几十里,属皇家围场,野兽不多,也无防护,庶人皆不可擅进。皇上极少来此,只是皇子亲贵们偶尔兴之所至,会来猎玩一番,究竟也打不到什么奇珍异兽,不过风景却不错,丛林密布峰峦起伏,内中不乏参天古树,遮天蔽日的不着边际。
云烟三个简单利落的打扮好,至府门外,轩王已备好马匹候着多时了。一见了那马匹,云烟便暗吃了一惊,通身枣红色毛光滑透亮,无一丝杂质,竟是要燃烧起一般,显见是世间罕有的火烈马。这马性子爆烈,况且是识主人通灵性的,自己这一上去,不被它颠散了才罢?
抬眼看了看,轩王、九皇子正并列侯于马上,意态闲闲地随意聊着。九皇子小轩王三岁,今年刚满十七。自幼便亡了母妃,多得轩王母妃照拂,两人同于景妃膝下长大,感情甚是和厚,犹如一母同出。九皇子漠琰不同于其它诸皇子的勾心斗角、城府深沉,天生成的单纯顽皮性子,一双明澈的眼神,即使在寻常人也是难见,更别提生于帝王家。
似乎同爱弟在一起的缘故,轩王看来心情很好,面色愉悦,如和煦春风拂过,竟带着几分笑意,亲切、自然,然骨子里的凌厉与左右一切的霸道天性却不掩分毫,让人产生一种顺从的,几乎无法抗拒的魅力。
看着意外,竹玉丢了个眼色给红箐。红箐也撇嘴嘀咕,“真是意外。我原本还觉得他不会笑呢。冬日可爱么,阳光是有那么一点儿,冷也足够冷的。看看他给小姐备的那匹马,不摔得腿断胳膊折,能骑得出去才怪。”
“王爷。”云烟微笑道:“这马似性子太烈,臣妾怕是驾驭不来,能否换一匹?”
“无碍。”轩王打量了一眼丑恶不堪的云烟烟,语气淡淡,眼里却无厌恶神色,温和道:“已然驯服,烟妃可放心骑。”
云烟只得搬鞍上马。意想中的人仰马翻的场景并未出现。马只“咻”地叫了一声,原地踏几步,便安静下来不再挪动了。
一行人出发。不一时便出了南城门。秋末的天气,已甚是寒冷,沿途林木叶子都已落尽,光秃干枯的的枝桠在冷风中孤零零地摇曳着,草坡一片枯黄,甚觉荒凉。
众人不疾不徐地行着。云烟一声不响随于轩王后面,望着这萧瑟秋色,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九皇子却兴致颇好,同轩王搭着话,时不时的回过头望望云烟,难看得甚是无话可说。想着之前盛传的萧将军女儿容貌绝美无双,甚觉可笑,再想着一向佳丽围绕的皇兄竟被赐了这么一位王妃,越发得忍笑不住。
“皇兄。”九皇子笑道,“怎么不见另几位王嫂?”
轩王瞥了眼顽意十足的九皇子,淡淡道:“见着另几位王嫂,哪得你有如此兴致?”
九皇子被说得一阵泄气,随即又提起精神来,笑向云烟道:“王嫂,王府里可还住得惯?”
“很好。”
“王嫂,您这两名侍女倒是难得的十分伶俐的模样!”
“九皇子过奖了,不过寻常而已。”
“我说的实言,我身边的侍女奴才就都粗粗笨笨没一个伶俐的。”
“九皇子说笑了,堂堂皇子,身边的侍女仆从自该是千挑万选百伶百俐的,怎会没一个合意的?”
“原本还觉着可以。”九皇子笑笑说:“但同王嫂的机灵小丫头比起来,就都粗笨不堪了。王嫂从哪里寻来的,告诉我,我也寻两个去?”
云烟看了看,九皇子笑着在红箐、竹玉二人面上溜来溜去,听这话似乎是有些相中索要的意思,可看他的神色又不像真的想要。想了想,便笑道:“承九皇子夸赞。这两个丫头,我们是自小一处长大,虽则名义上为主仆,我实是拿她们当妹妹待的。她们好虽好,也留不得我身边多久,不过三、两年,遍便替她们寻一门好亲事,嫁为人妻去了。”
“王嫂还真是重情重义厚待她们!”
“那倒谈不上。不过伏侍我一场,也不忍心委屈了她们。寻个人才品貌好的,能真心待她好,哪怕是寻常人家,只要夫妻两个一心一计,也总好似给富贵权门做妾做小。”
九皇子听了笑道:“王嫂这话差了,寻常人家难道就没有个三妻四妾的?”
云烟笑笑:“这就要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选对了固然好,错了,也只好听天由命罢了。”说着看着红箐、竹玉,笑言:“她们两个,我是不强迫的,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就好。”
轩王也随着云烟目光看去,见红箐、竹玉一个装着看路边的风景,一个低头抚弄着马鬃,竟都充耳不闻的模样。这两个小丫头,倒真是比所谓的宦官千金们有过之无不及。
九皇子也看得出两个丫头不是等闲的服侍婢女形象,遂又笑问道:“看她两个身手甚是干净利落,想必颇识武艺,萧将军武艺高明,萧府的婢女,竟也是与众有别,不同凡响?”
云烟微笑着:“会个三招五式,防身而已,又不像男儿出去登科拜将,征战沙场的,能好得到哪里?九皇子不要总是取笑她们。”
九皇子也笑道:“我这是欣赏呢,哪里是取笑!再说,王嫂,您也不要总是”皇子皇子“的叫,听起来多生分,叫我九弟即可。”
“怎可?礼不可废。”侧妃而已,哪里叫得着九弟?
“什么礼不礼的?说到底,我们还是一家人。皇兄,您说是不是?”
“随便你。”碰了轩王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随便我?您不发话,王嫂也不敢叫哇。还不如说随便王嫂呢!”
“九皇子,还怕没人叫你九弟么?待日后皇上赐了轩王妃,少不得有你叫的。我是不敢逾越的。”
“算了。王嫂,听闻您一直未在京城居住,是最近才回的?”
“是!”
“为何?”
“自小多病,在外祖父家调养着的。”
“哦,哪里?”
九皇子似无他事可做,一路上,将云烟的往日生活问了个遍,轩王也是一言不发听着,从未插言。
如此行来,将近晌午,方到了南苑。先映入眼际的是一方径广阔的湖泊,明月泊。碧澄澄的望不到边际,湖边衰草遍地,草地上稀疏的银杏林子。
众人到了湖边带住了马。轩王吩咐侍卫:“去打些鹧鸪、松鸡之类,再钓些鱼虾,烤着吃!”
红箐、竹玉不禁对望一眼。
“你们几个同我走走!”轩王说着带马朝明月泊东边行去,三、四里处,同明月泊两两相望的,是断崖峰,山巅一面自上而下平直的削了下去,底下便是峭壁深渊。
见轩王直向悬崖行去,红箐暗自诧异,难道去看风景?
几人随着徐徐行向崖边,约百十来步,云烟的火烈似突然发了疯,四蹄腾起,直向悬崖冲去。
红箐、竹玉早就暗自留心,又见了悬崖,更自上心着意,紧傍着云烟左右。见马失控,也急蹬马前冲。急打两个旋身,红箐已如离弦箭般离鞍近了火烈,飞踹马首。竹玉亦飞身飞甩马鞭,圈了马首用力急掣,使之沿崖边急奔,这一起一过间距崖已是只几步之近。奔了些时,其势渐缓,便回身上马拉着回行,须臾停下。有惊无险,只是片时。
看着火烈性子已然平复,竹玉松了鞭绳,与竹玉两个各自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九皇子一旁大声喝彩,“好!好身手!果然不凡!”
红箐心中直骂他祖宗。
云烟轻轻一笑,不过那笑中带着十足冷意:“自然不凡,若凡了,岂不是要叫你们失望!”
轩王向着九皇子,“去看看侍卫可预备妥当。”
烤几只鱼虾而已,有何不妥,哪里又用得着自己亲自跑一趟,明明的驱逐。九皇子虽极不情愿,奈何轩王向来说一不二,也只得去了。
只剩了轩王同云烟几人,陆雨似不放心的,紧紧跟于轩王身边。
刚过正午,太阳略有些暖意,温和的照在身上,拂淡了些许秋的萧瑟。望着崖前杳杳的幽谷良久,轩王方说道:“说罢,来王府是何目的?”
云烟也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幽深林木,“王爷为何如此说?臣妾奉旨嫁入王府。”
“奉旨?”轩王似笑非笑,看了看云烟,“烟妃,你这个样子,还真是奉旨!”
“王爷说笑了。自然是奉旨!”
“奉旨,奉谁的旨!你主子是哪一个?”轩王微微冷笑,“萧云烟,你还真是小看了皇上了,易容欺君,你也敢做得出来。”
云烟略一盘算,也不必兜圈子了,直来直去倒好,问,“王爷想怎样?”
“为何来王府?”
“为什么?”云烟一笑:“王爷觉得我会说?”
“自然不会!”轩王冷冷道:“本王要你说实话,少耍花招诡计!”
“实话么……”云烟不觉苦笑,“奉命入王府不假,我也是不得已。您轩王府的檩造深潭,不是那么好入的,我不会闲来闭着眼往里跳招惹麻烦……奉命,我是奉命。至于为何目的,连我也不知道。至少目前为止,对您没恶意。我倒是十分想拿休书,过逍遥闲散的自在日子去,也省了您厌烦……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真脱不了同您的关系。我只求自保。”
“自保么?”轩王一笑,冷得嘴角都滴得出冰来,“本王府里可是不养闲人的。”
云烟满不在意,“王爷不必拿臣妾作侧妃看待,当属下,有事吩咐即可。”
“你能做得了什么?”
“做什么呢?还有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争的不过是皇位。现今太子随朝理事,正清吏治,地位稳固,在天下人看来,自然是最佳皇储,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绊脚石自是要除去的。”
“你除得了太子?”
“这么大逆不道弑君的罪臣妾自是不敢犯的,王爷也不会当真认为臣妾除得了太子吧?臣妾不才,只去得些枝叶而已。”
“是么?”轩王冷意不减,带着玩味笑意:“烟妃习武?”
云烟扭过头,不置可否,“不是事事都要靠武力解决。”
如此,两人似谈妥了条件,放着马慢慢的朝湖边走着。轩王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红箐心里却犯嘀咕:“还真是物尽其用,一点儿都不浪费。”
湖边一众侍卫已烤得野味飘香,松鸡、野兔、鹧鸪、鱼、虾已琳琳的列了一架,九皇子叉了条鱼递给云烟,笑得意味未明,“王嫂请用!”
云烟看他曚昧的笑意,颇觉有异,迟缓了一下,方伸手去接,轩王一边道:“漠琰,烟妃向不喜鱼,你该拿个鹧鸪给她。”
云烟不觉看了轩王一眼。连着回忆起、竹玉二人亦是发愣。
九皇子作恍然状,“哦、哦,难得皇兄如此体贴!”说罢另拣了枝鹧鸪递了来。
云烟接过,并不理会他言语间取笑之意,径至湖边一大山石上坐下,看着浩渺湖水,碧波荡漾,慢慢的吃着。
轩王亦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屈一膝而坐,望着碧澄青天与漫漫湖水,目光时而掠过云烟倩丽侧影,默默出神。
看看已将日落,也不见轩王有要回府的意思,红箐、竹玉不禁有些急了起来。云烟生性畏寒,若在此露宿一夜,怕是难跑一场病痛折磨。又等一会儿,也不见轩王有发话的意思,云烟也无语,只得大着胆子上前赔笑问道:“王爷,几时回府?”
红箐、竹玉二人乍着胆子问了话,亦悄悄的拉了云烟在身后,怪罪下来,得云烟担着。
轩王目光越过红箐、竹玉,似有意无意的扫了云烟,淡淡说,“急什么,这里又没有帐篷屋子的,还怕本王令在这里过夜?”
二人脸上一阵尴尬,看来上次野游露宿之事,轩王是一清二楚了。上次小姐可是同行公子同宿一顶帐篷的。缘何轩王说起,大有一种介意的味道呢,虽然语气只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