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云烟低言。亭之十分明了地警告自己,不必对背后的操控者言听计从,如此忠心。也不怪亭之对谷主的愁示态度。但凭心而论,自己,乃至上官行、梦晴、无情几人,确是半带自愿的,并不是完全的被迫。除了冷冰冰的谷主、属下杀手的关系,更有着半师徒的情义。师傅到底是否冷酷无情,连自己都捉摸不定。
如今珑瑶插进来,是否如亭之所说,是自己抽身而退的绝好机会呢?
由此,回王府之事便暂搁下,云烟安心的住了下来。有关珑瑶与皇室种种俱有云飞、亭之来告之。果然不出亭之所料,珑瑶与轩王有着频频的宴游交集,并且,是昭昭朗朗的,毫无掩饰之意。
云夷国位于天启之南,国中山环水绕,疆域与人口均只及天启四分之一。然则山中多蕴金银矿藏,水土又富饶,鱼虾繁衍,米稻成仓,因此国势颇颇富庶昌盛。
天启自视中原泱泱大国,云夷为南夷番邦,南夷又自恃国富兵强,互不相让,因此两国间打打停停的战乱不断。逢天启明主励治,国事盛大时,云夷便年年纳贡称臣。若是主上平庸,内乱不息,国事衰微,便自言友邦,还要乘势发兵掠夺。
二十年前先皇在位时,当时还是四皇子宁王的皇上与七皇子景王、大皇子、二皇子争皇位争得举朝野乌烟瘴气、天翻地覆,皇上无力约束,一时间人心惶惶。云夷乘虚而入,夺了数十座城池,千余里沃土。
眼见江山被蚕食,国将不保,众皇子终于暂停了内斗,一致对外,大皇子、二皇子坐镇朝堂,景王、宁王、亲征剿贼。苦战了十余月,终于收回既失领土,悉数夺回城池。可不幸的却是,最后一座城池鏖战中,景王下落不明,战死于乱军亦或如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人知晓。最后,由宁王带领萧穆、上官信等五位将军在边境云崖与敌军展开殊死搏斗,云崖一战,最为殊烈惨壮,两国各倾举国之兵,历时半年之久。最后由萧将军一阵定了输赢,云夷永为臣邦,岁岁纳贡。
似乎是风水轮流转,眼见云夷太子,七皇子为皇位也是争得不亦乐乎。朝中各大臣人心惶惶,明里暗里的不知究竟助于哪一方。
珑瑶公主此次来,意图昭然若揭。从现下表面情形看,似与轩王成了一派。对于帝位,轩王又多了几分胜算。不过说实话,虽然自己与轩王的关系是被师傅强扭到了一起,但轩王胜败与否,云烟是真的不在意。只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脱了绝情医谷,父亲能远离朝堂是非,寻一山水田园,一家人过和乐的闲居日子去。而全身而退,隐居山野,也是位高名赫的父亲久已有之的心愿。
闲来无事,日子过得飞快,展眼将近月底。竹玉随手翻了翻日历:“二十二,还有几天便是夫人生日了,小姐,可要去珠宝玩器店铺逛逛,看看可有什么好的首饰衣料、稀奇玩意的,买来给夫人作礼物?”
云烟想了下:“去锦玉轩吧,百年老号了,想来会有些难得的奇珍异宝的。”
“可要告诉云飞、亭之少爷同去?”
“不必了,就我们三个随便去逛逛。”云烟说着覆了面纱,换了浅粉色的折枝玉兰锦裳,外罩白狐斗篷,头上只缀一枝白蝶银簪,看去干净俏丽,不甚奢华,却也不失了官宦小姐的娴雅气度。
红箐在一旁看着,悄悄笑言:“小姐就是天生丽质,怎么打扮着都好看!”
“不揭下面纱才好看!”竹玉撅嘴:“你呀,管好你那多话的性子。眼见得我们小姐现在是堪比无盐了,还夸甚么!”
“无盐怎么了?无盐后来还不是浴于恒河水,脱胎换骨变了天仙,居于朝阳正宫?”
“那是谣传。”竹玉嗐气:“你也信?人的容貌会变?”
“谣传着美好,情愿去信!难不成去听信那些生离死别的凄惨故事,自找气生?”
竹玉无奈,“不同你说了,胡搅蛮缠!”
三人从府后角门走出,径奔锦玉轩。
锦玉轩座落在皇城之南普宁街上,极是一个繁华所在,进了紫碧轩昂的门面,眼见轩内明珠闪灼,奇饰耀彩,红箐不禁赞叹:“果然是不同凡响,不愧为老号。”
几人随意看视着。店内此时还有着五七成群的顾客,云烟的清丽身形得了其中几人侧目,又覆着面纱,不由得因好奇又多瞟了几眼。
竹玉搜寻着,忽的娇俏的倩眼一闪,叫道:“小姐,您看,那个,那个明珠怎样?”
云烟顺眼看去,金镶玉嵌的精致小盒开着盖,里面静静放着一串手珠,二十几颗精浑饱满的珍珠,发着温润清淡的光彩,像是辟毒的冰珠,不过隔着半透明的犀角壁罩,看不甚真切。
见云烟主仆注视,早有店掌柜走来,笑道:“这位小姑娘好眼力,这串珠的确是个宝贝……是难得的辟毒珠。”
云烟三人听他说,已然有些确定,竹玉却又故意问道:“什么辟毒珠?”
“辟毒珠是熟贯称谓,它实则是冰珠,产于北域冰山天池。姑娘不知,这天池中有一种雪蚌,专以池中一类雪鱼为食。这小雪鱼却是遍食池中藻类,有毒无毒兼食,久而久之,身蕴剧毒,成鱼也长不得一寸。雪蚌偏以它为食,许是相攻相克的道理,它体内产的珍珠竟能抵御多种毒素。因它产于冰池,又纯净透澈至极,因此叫做冰珠。”
“倒有些来历,怎么个辟毒法?”
“手珠随身佩戴即可,无论是液状,粉状、丸粒的毒药,只要气味近得它,则珠随即变色,覆上一层显见的灰濛濛氲影,说也奇怪,恰若冰雪上空晴空朗朗的突然有阴云飘过。”掌柜笑容可掬的细细解释着:“这珠子极难得,一年不过采得百十颗,就是小店所存诸类珍宝也还说得过去,可这珠子,却只得这一串。每颗值得五百银子,一串二十四颗,一万两千两。小姐若是有意,可拿出来细瞧。若诚心要,小店价银还可稍让些。”
“一万两千两?”红箐惊呼,“就算是能试毒,也用不得这么贵,五百两一个!我随便拿双银筷子来,也试得出毒来。要花这大价钱!”
掌柜的似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顾客,听闻丝毫不以为意,好脾气的说,“姑娘所说固然不假,但此珠,比银筷却灵便许多……又不止能试毒,但凡中了毒,取一颗珠子研成粉末,清水服下,毒立可解。虽不敢夸能解百毒,等闲的毒药也奈何不了它。即是剧毒,也缓得三、五分,救命的宝贝,只得五百两,如何还贵呢?”一席话虽是兜售,然说得颇是诚恳。
云烟笑了笑,“你还真是会做生意,拿出来我看!”
掌柜利索的开却犀壁上金锁,小心取出,却不递与云烟,仅置于柜顶,这也是怕人掉包之意,“您请看!”
云烟会意,微低头细看了看,果真是冰珠无疑,并且各个是上等的,五百两,也倒值得。
红箐、竹玉两个也跟着看明白了,“价钱让多少啊?”竹玉问。
“小姐若是诚心要,小店也就不打虚了,让千两。”掌柜笑道:“一万一千两,这是至低了。”
云烟点了点头,刚要令装起来,忽一请冷冷的女子声音插来,“这样冰珠,五百两算便宜了,又何必要让呢,一万两千两,我要了。”
红箐当即跳了起来,叫道:“你是哪个?我们讲了半天,你插进来说要就要了,夸耀你有钱是怎么?掌柜的,一万三千两,给我们装好拿来!”
“一万五千两!”那女子也不加理会,径直加了两千两。
云烟打量着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一袭如火炭般的红妆包裹着曼妙有致的火辣身材,外罩雪狐披风,头饰梳了简单的流云式,祖母绿,猫眼,红紫水晶宝石随意绕挂围垂着,摇动得“叮噹”作响。白皙的肌肤,微翘的鼻翼,一张樱口艳红欲滴,眉梢纤细高挑蕴着风情万种,那一双水润的丹凤眼中,艳欲浮流,足以把男人的魂勾了去。虽是妖娆,可一种骄矜高贵的仪态却不经意的流露出来,似乎常日里已习惯了养尊处优颐气指使。
“两万两!”云烟木然道。
红杉女子终于看了云烟一眼:“两万五千两。”
“三万两!”
“三万五千两!”
云烟笑了笑,“三万七千两!”
“四万两!”红衫女子微露诧异,自思自恃为公主,云夷国库珠宝堆得成金银山,自己向父皇撒个娇,父皇也就会赏了值三万、五万的宝贝,可眼前的女子出手倒也大方得很,丝毫也不拿银子当回事,看着衣饰也不过是平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不见丝毫奢华贵重,甚至有些寒素,为何出手如此阔绰,倒似大有来历。
云烟微笑:“掌柜,这串珠子,原本讲好的价银是一万一千两,现在这位姑娘肯出四万两,你除去本钱,剩下二万九千两对半分,给我一万四千五百两,算起来你也不亏,倒大赚了,如何?”
掌柜饶是见惯形色场面,此时也有些瞠目,“啊……啊,这个……姑娘……”
红箐、竹玉两人一旁嘻嘻的笑:“啊什么啊呀你,我们小姐费力气帮你叫了半天价,现在翻了两番还多,就分我们一半,也是应该的,眼见多赚了一倍,你还不知足?”
“不敢,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掌柜定了定神,“只是不知这位姑娘真肯出四万两?”
竹玉一脸不屑:“你没听见我们小姐说?想买么,就四万两。买不起就算了。一万一千两我们拿走。”
红衫女子正是珑瑶公主。原本云烟听掌柜详说冰珠时,她也在旁,一时好奇,便也没想太多,只是想买下。不意现在被将了一军。四万两,也不足道,只是,如此一行,也太不划算了些?
正思法子时,陆雨从外面进来,走到近前,躬身一礼:“公主,王爷正等您呢,可否走了?”
“哦……”珑瑶一回头,见轩王走了进来,遂笑说:“让王爷久等了,我正看一串珠子呢?”
轩王似心情很好,微露笑意:“什么珠子?”
珑瑶公主一笑,指了指:“这串。店主先同人家讲好了一万一千两,我若是想要,要加到四万两,我正想着要不要买呢。”
“怎么一串珠子许了两个买家。”轩王问道:“你是怎么做生意的?”
此时轩王穿着便服,并未着王爷衣饰,但刚刚,掌柜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陆雨那一声“王爷”!又见轩王英华满面,不怒自威,显是非寻常人物。见此一问,忙绕过柜面,恭敬施礼道:“回公子爷,小的也正为难。珠子只有一串,两位姑娘都喜欢上了。”说着溜一眼云烟,云烟正面朝柜面站着,从轩王进来便一动不动,低眉沉默,大有回避的意思,两个丫头也不再作声,便大着胆子说道:“都是主顾,小的哪个也惹不起。公子爷您若是有法子周全,小的听凭您吩咐。”几句话说得圆滑的很,明是向轩王讲,实也同时说给了云烟听。
云烟却似没听到一般,并不答言。
轩王回头:“拿银子给他。”
“是!”陆雨答言了一声,付了一万一千两银票,拿起珠子。
眼见云烟并没有上前拜见的意思,轩王也不作理会,“走吧!”几人刚走至门口,程普笑着迎上来:“王爷,怎么请公主请了这么许久?”
说完也不等轩王回答,便望向里面云烟笑道,“这不是七嫂么,怎么,也来挑首饰珠宝的?”
云烟刚一听到他笑意盎然的声音,便知他绝不会如轩王般的视而不见,暗厌他多事,然而此时也躲不得了,只得转身走上前来,“参见王爷!王爷安好!王爷若没什么吩咐的,臣妾就告退了。”说着欲走。
见轩王不作声,程普便拦道:“王嫂,忙什么?我们要去明月楼,这也中午了,想也饿了,不如一同去罢?”
“不必了,逛了半天也觉劳乏,我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就不耽搁你们了,你们还是请吧!”
“哎哟,王嫂这么说,也太不给面子了,看来我是请不动了,七皇兄,你倒是发句话啊!”
轩王瞟了云烟一眼,“回府?回哪个府?”说着不再理会,径直走在前面。
云烟无法,只得默不作声跟来,眼见两个影子在前面回晃来晃去,一红一白在正午阳光下刺刺的,直晃得耀眼,便转过头去看路边的繁华酒肆楼台。
程普有意的落在后面同云烟搭讪:“王嫂,多日未回王府了吧?王爷记挂着呢。”
眼见前面轩王同珑瑶公主有说有笑得打得火热,他这句显得尤其欠扁。红箐气得鼓鼓得,却又碍于轩王就在眼前,不敢发作。
云烟对他那一副风流样子实在是无好感,冷着脸充耳不闻。程普对云烟倒似颇有兴趣,诸如“可曾习武?”“师从何人?”“之前为何久居京外?”“江南居景如何?”等等问个不休,见云烟只是“不曾、还可”敷衍答应着,便转而问,“多日未见萧将军,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