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一笑:“客随主便。”
“王爷,酒宴上不可无丝竹歌舞,不知府上可有歌姬侑酒?”
终于问出来了,什么踏雪赏梅的,早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世子,本王府里你来了也不是一遭两遭了,何时见有歌姬?”
“咳,王爷,非逼着我明言?”程普笑:“昨日见烟妃一舞,惊为天人。现下烟妃想也无事,寻常家宴,何不请来一见?”
轩王笑笑:“昨日之赌艺,事关颜面,一舞也就罢了。这家宴,本王可是请不动烟妃为舞的。”
程普听了,放肆笑着:“王爷,您不要对我说,您是惧内的?您是金屋藏娇,不肯轻示于人吧?”
轩王笑着,不作言答。
“说起来,烟妃还真是深藏不露。谁料想她能……”见轩王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程普咽下了后面称羡不已的话,转笑道:“英雄出于未名。芳名在外的是屡见不鲜,难就在于默默无闻,然则一鸣惊人。”说着眸光一转,“就比如这位程颖姑娘,说不定有什么奇艺在身呢!”
见他转到程颖身上,二皇子笑言:“世子流涟花丛久了,什么奇色没见过,反倒对中规中矩的生了兴趣了。”
程普一笑,“二皇子,恕我眼拙,还真没看出程姑娘何处中规中矩来?”
“这么说,可是世子有意调笑了。”
“我怎敢。”程普笑意和善,“二皇子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哪有胆子取笑?不过是经了昨日一场,实在忍不住好奇,总觉得,这位程姑娘,倒似与烟妃有得一拼呢!”
二皇子摇头笑道,“你也太致意了,能有几个烟妃?”
“那倒不见得,程姑娘见着即非俗类,有什么本事,与我们见识见识。”
见他一味胡搅蛮缠,二皇子只得道:“歌舞你是休想了,程姑娘不通于此。倒是棋艺,略晓得些,若不嫌弃,就叫她陪世子下两局?”
“略晓些?”程普玩味审视着:“程姑娘师从何人?”
“回世子,民女只是闲时看看棋谱,略作消遣,并未拜有师傅。若一定要问从何人学艺,倒是机缘凑巧,有幸得康国维先生指点了一二,勉强得了些教诲,算不得弟子的。”程颖淡淡道。
“哈……”程普大笑,“这还说略通?亏了我未应允,不然颜面可要丢大了,康国维,那可是国手!”
“康先生是康先生,颖儿是颖儿,二人怎能相提并论?”二皇子一旁道。
“那不尽然,青出于蓝胜于蓝。”程普道:“我是不敢自不量力,我荐一个高手与你。”
“哪个?”二皇子问。
程普向轩王:“王爷,您着人去将烟妃请来,同程姑娘下两局?”
上官行闻言一笑。轩王瞟了他一眼,淡然问程普,“你怎知云烟通棋术?”
“不但通,且是高手,我敢打包票,自古琴棋歌舞不分家,想来定是高手无疑?”
“那只是你想来,未必作得准。”轩王淡淡的,直觉上官行神色间尽是好笑、诡异。
见轩王不应,程普道:“二皇子,怕是没什么彩头,烟妃不肯来,您对程姑娘该是有十分把握,可愿出什么赌注?”
上官行笑道:“世子,这好像同您没什么关系,倒难得您如此热心?”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二皇子想好没有,可愿以何为注?”程普继续追问。
二皇子想了想笑道:“罢了,权作一玩兴。金玉之物也见得惯了,没什么新鲜,我珍宝库中,倒是有一串红珍珠,颇有滋血补气之效,就权作彩头吧。”
“二皇子果然大手笔。”程普兴致大高:“那可是稀世之物,等闲难得一见救命的宝贝,这都舍得拿出来,程姑娘的身手可见一般了……但不知王爷有何可与之不相上下呢?”
“这我倒要多一句嘴了。”二皇子笑言:“听闻七弟有一株千年参,可舍得拿出来?”
轩王听闻一笑,二皇子显是有备而来,遂说:“千年参对红珍珠,倒也等平,只是,我还不知烟妃棋艺如何,若是一窍不通,我岂不亏大了?”说着看了眼上官行,上官行却是笑而不言,没有丝毫拦阻之意。
“怎会?王爷可知,萧二将军棋艺虽然未闻名于世,却也等闲难遇敌手,烟妃自该得些家传的?”程普言:“上官行,你同萧府过从甚密,这个你不该不知吧?”
“萧二叔却是于棋精通,至于烟妃。”上官行笑道:“我还真是不知,不好妄下定论!不过,只是一株参而已,想来王爷也输得起。”
轩王见他笑得诡诈,想了想:“来人,请烟妃来。”
片刻,烟妃主仆三人前来。望着安然放好的棋盘,与静坐一端等待对弈的程颖,红箐、竹玉先就瞪大了眼睛。不理会上官行的肆意笑容,云烟只是淡淡的:“回王爷,臣妾不会。”
一时有些冷场,程普尴尬咳了咳:“烟妃,不过是玩笑,下下何妨?”
“是么?”云烟看着他,“可有赌注?”
程普笑:“烟妃怎么如此认真计较?”
“自然要认真计较,若无赌注,输几局也没什么关系。若有,只怕我输不起。”
“二皇兄的红珍珠与本王的千年参。”轩王道:“你不会?”
“是。”
“可曾学过?”
“学过。不过于棋上,是需要天分的。”
“学了多久?”
“二年多。”
已然约好,再毁言,在众人看来,似太过于小气,何况,轩王对云烟,存着几分信心:“你去下,输赢无妨。”
云烟抬眼望着他:“王爷,臣妾必输无疑。”
轩王亦同样望着她面庞,似要搜寻辩出真假来:“尽力就好。”
二皇子道:“如此,三局决胜负。”
“不必了,一局即可。”云烟答。
“果然,果然。”程普叫道:“烟妃的不会只是口上说说,出了手,即见不凡身手!”
云烟瞟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是说,明知三盘皆输,倒不如一盘来得爽快些。”
云烟的棋,是足以叫上官行笑道肚子痛的。自小,师傅便拿着云烟当大家闺秀来培养,琴棋书画歌舞,以至于刺绣女红,无所不及,并且,样样要求惊才绝艳。喜欢的不喜欢的,云烟一一一番苦练下来,倒也不负所望,皆有成就。唯独于棋,是厌恶至极,一子一子摆下去,只觉心烦意乱,虽从名师学了许久,终是没学进去,普通而已。后来,师傅大概也看出她实是难为了,倒开恩放过了她。
结果呢,同程颖这般高手相比,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终局。望着败得一塌糊涂的白子,先前一意撺掇的程普先就尴尬的笑了笑,“那个,王爷,我才想起,府里还有些事情未办,我先告辞。”说着略一举手,也不等轩王答言,一溜儿走了。
千年参呃,轩王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方搜求弄来这么一株,顷刻间便送人了,又是这样白痴的送法,不怒才怪!
轩王倒是神色平静,“来人!取参!”
二皇子接参在手,客气了两句,便也告辞。轩王令陆雨,“送客!”
云烟起身,立于棋枰旁无语。轩王瞅了她半晌:“你果然是不会?”
“是,臣妾回过王爷!”
“你也回过本王你不会舞,一无所长!”轩王微起怒意。
“那只是不想张扬。”
“这呢?这又是什么?”轩王望了望落花流水的白子问。
“这是实情。臣妾确是不会。”
上官行丝毫不掩笑意,亦望着他即使不看亦明知结果的棋局,轩王胸口微微起伏,只要他之前拦一句话,自己也不会应下:“上官行,限你一月之内,拿来一支一模一样的山参!不得有误!”
“王爷,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上官行笑容顿敛:“您也知道那参可遇不可求,拿着上万的银子都没处买去,十年八年的都未必寻得来一支,一月之下,您叫属下到哪里去弄?”
“弄不来,八十军棍!”
“八十军棍!”上官行跳了起来,“王爷您太不讲道理了。此事从头至尾,我都未多一句嘴,未参与其中,都是王爷您自应的赌,是胜是败,与我无关呀!”
“与你无关?你未参与?”轩王似笑非笑的望着上官行,“就因为你未参与,才该挨打!”
“王爷,您仗势欺人……”
“是,本王是仗势欺人,你能如何?”轩王斩断话头:“时间有限,你还不快去寻?再饶舌,寻不来,一百六十棍!”
红箐、竹玉心里原暗自可惜那支参,不过眼下一来倒十分好笑,听着轩王、上官行两人对话,强忍着嘴角笑意。轩王看了看她们:“还这里站着,等着领赏呢!”
忽有一侍卫进来回话,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回、回王爷,小人、小人是……世子、差、差、差来的,世子说,世子府里有、有几支百年参,虽、虽不及王爷的,也、也、也还看得过。若王爷有意,世子可奉上……”
“滚!”轩王一声暴喝。
侍卫一缩脖子,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云烟三人在幽僻小径上行着,红箐道:“千年参啊!怪可惜的……”竹玉接言:“该!谁叫他不问问明白,独断专行……当我们小姐是神仙,样样都在行……”
“咦,你这么气狠狠的做什么?又不是输掉你的参?”红箐问道,然后忽然作恍然大悟状:“噢哦,知道了,你是气轩王无缘无故的罚了行公子是吧?哎哎!你掐我做什么?”
竹玉笑说:“多嘴多舌!”
“本来就是么,看了心上人被罚,心疼了啊!”
“还说还说!”
“哎,有话好说,别动手啊!不就是八十军棍么,还指不定……”
“还贫嘴,看我收拾你……”
两个嘲笑打闹着,笑声渐远。
厅外,雪下得正紧。天色阴沉得昏暗,狂风肆虐,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随风扑落着,地上已积了没膝深厚。云烟披着白狐裘,靠在檩桌旁的槿木椅背上,沉沉望着窗外雪色。那半透明的青犀窗子,映得外面越发模糊一片,混沌世界。
已侯了一个时辰了,红箐、竹玉已站得腿脚发麻,悄悄的左右脚倒换着重力。商君亦坐于对面,披着素素的青莲斗篷,映着清荷般的小脸,寒意朔朔下,越显楚楚可怜。此时却冷冷望着暗中折腾的红箐、竹玉二人,竹玉装作不见,红箐却因昨夜失了眠,今日又早起,只垂着头闭上眼,昏昏欲睡起来。
商君只是不屑,主子肆性妄为,连奴才也如此放肆,偏偏就得了王爷在意,得不到的,倒显是好的,对唾手可得的温顺柔情,倒不在意。只是,自己偏就认定了他,不能自抑,看来是难得他回应了,想到一片痴心错付,又不禁伤然。
眼见一个模糊影子转过影壁,进了仪门,云烟、商君便立起身来,早有下人打起猩红毡帘,轩王走了进来。身披的玄狐大氅上落着薄薄一层雪花,乍暖之下,即融化了水珠,烛光辉映里,有晶晶闪闪的亮意。轩王随手解了颈中的蝴蝶鸾绦,侍从躬身将氅接过。轩王便坐了下来,端着茶杯喝了口茶,说着:“坐罢,今日有事议,下朝晚了些,让你们久等了。”
二人无声坐下。
轩王看着云烟,似想了想,放下茶杯道:“肃、甘二州连着两三年水、蝗、旱灾,饥民流离失所,饿死无数。州府欺君罔上,瞒匿不报,今事发,皇上命本王前去探勘灾情,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随本王同去。”
云烟一愣,看了看轩王,尚未答言,商君便说道:“王爷,臣妾也想同去。”
轩王随口道:“肃、甘距此几千里之遥,路途辛苦,你身子又弱,还是在府里好生歇养。”
“路途辛苦?小姐是不怕辛苦的?”红箐暗道,“倒真是懂得怜惜心疼,只是怕这位君妃不领情!”
果然君妃说,“体弱也是自来如此,无甚大碍。肃、甘地方不平靖,臣妾伴王爷左右,还能放心些。独自在府里也不得安心。”语气只是淡淡的,却又不容拒绝。
见她意坚,轩王只得道:“好吧,你也回去打点,该用的衣物备齐。”看了眼菊晶,“这个丫头也带着。”
悠然居里,主仆三个收拾着。红箐已被轩王方才一席话惊得睡意全无,呆呆的望着眼前打开的锦包里的衣物,脑子却混然一片。甘州、肃州哇,那可是迫了西土边陲,毗邻西郡。西郡王一方独大,久有反意,这会子前去赈灾,无异于送羊入虎口,皇上安的什么心?轩王又捎带上小姐?胡乱拿了拿衣服,一阵心烦意乱,索性放下不理了,问:“小姐,云夷的珑瑶公主还在这里,这个时候轩王远去西郡赈灾,打得什么主意?”
云烟只是沉静,“不知道。不管他怎么想的,我们也惟有听命的份。”
第二日绝早的便起身,路上果然难行。迷溕月色下,雪犹漫天盖地急密落着。沿途驿路早有一众官兵连夜清扫了出来,雪却犹扫犹落,只消半个时辰,又是没膝一层,轩王一众五百余人,马匹上特钉的防滑蹄钉,“踏踏”的急弛而过,踏的地上雪花四溅纷飞。眼前雪花只是迎面砸来,周身虽是罩的严严实实,眼睛上亦覆着轻纱,亦有不少的散碎雪花积落于罩面上,化成冰凉雪水。渐渐的连眼纱上也罩了一层,模糊了视线,只得不时的用手撩落。
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天方渐亮。漫天的大雪依旧如鹅毛般翻飞,轩王率着众人马不停蹄,行了半日,近中午,方在就近驿站暂歇,略作梳洗,用了饭,备换了马匹,即整装前行,直跑至起更,方在下一个驿站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