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玉晓得云烟心绪糟糕,忙急使眼色制止,云烟动作稍缓,接口:“以后不要再提了。”
三人说着进屋,忽然间尽都愣住。
房间里,轩王正坐于桌边的花梨木椅上,脸色阴沉的几欲结冰。陆雨一边躬身而立。
眼望着云烟略带倦意的面容,轩王的语气亦如淬了寒冰冷雪:“你还知道回来?这么晚了,去了哪里!”
错愕之下,云烟已然平静下来,淡淡道:“今夜雪色颇好,便同了两个丫头出去转转,一时贪看,流涟久了,不知王爷大驾亲临,让王爷久等了。”
轩王只是阴冷着脸色,对云烟在意如此,是自己始料未及的。受伤后,云烟请求回萧府休养几日,轩王应了。谁知云烟一去便是半月。今晚,便是着了魔般,再耐不住过来看望,结果,她做了什么?
轩王压抑着怒气:“出去!”
“是。”陆雨应声退出。红箐、竹玉却迟疑着,试着叫:“小姐?”
“你们先出去。”
“可是……”
“出去吧!”二人无奈,只得退了出去。
“同谁去的?去了哪里?”轩王冷淡道。
云烟只觉得疲倦:“王爷,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为此事重复解释了,王爷可曾忘了两年之约?”
“两年之约?”轩王怒火终于窜上来:“两年之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云烟无动于衷,转身:“王爷请歇息,臣妾告退。”
“站住!”轩王怒喝。
云烟似没听见般,已至了门边。
轩王倏的赶来,拉起云烟手臂狠力向怀中一扯,云烟下意识的便抬掌欲格,却又收了掌势,略一迟疑间,已被轩王拢于怀内。
那一股清冽陌生的男子气息弥漫笼罩开来,如置身于冰山般,比外面的雪夜又冷了几分,云烟仰脸望着轩王,冷淡道:“王爷想做什么?”
这副冷漠的样子……轩王周身散发着戾气,咬牙道,“萧云烟,本王倒要看看,你能自恃到什么程度!”
说着打横抱起,几步已至床边,将云烟生硬的丢到床上,轩王倾身而上,一支短小的匕首,却直抵在他胸口,云烟冷然:“凌漠轩,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轻微的刺破衣衫的“嗤”的一声响起,几滴血珠滴了下来。
“你尽可杀!你有什么不敢!”轩王不管不顾,依旧慢慢的覆下身来,云烟手上微一用力,一串血珠霎时涌了出来,落在雪白玉锦的床被上,顿时洇开,像绽了朵鲜艳耀眼的花。云烟恨恨的,眼光噬人喷火,直盯着那渐近的冷酷面庞……手上终一软,匕首滑了出去,顺着光洁丝滑的锦被直直滑落,“铛”的一声掉落地上,那清脆惊心的响声,直敲得人心房震颤。
望着云烟苍白如纸的脸色,轩王不禁涌起一片痛惜,心,也在一牵一牵痛着,吻,慢慢的落下。云烟偏过头,那吻便在面颊上方停住,是近在可及,却又凝固了一般。
轩王搬过云烟脸颊,直直望着她冰冷眼眸:“我给你两条路选,答应永远陪在我身边……你想清楚,不肯,我今晚便要了你,做我的女人。我要的人,就一定要得到。没有心,也要得到人。你是我的,今生今世,都别想逃开。”
“在你身边,我还不如死了痛快。”云烟漠然:“王爷,不过是暖床的女人,多一个少一个又算什么?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我?”
“暖……床……”轩王一字一顿重复着,怒极反笑,伸手轻撩着云烟发际,低首在云烟耳边暧昧轻言:“因为你比她们都更有风韵,本王还未尝过是何滋味,舍不得放手。”
吻慢慢覆上,由轻柔辗允渐转疯狂激烈,强取豪夺。云烟木木的,却渐感天旋地转,直欲昏厥。
绣着雪芙蓉的腰带被一扯而落,云烟亦一动不动。轩王慢慢解开云烟颈下银叶形的扣子,一颗,两颗,那滑腻的肌肤绰约如玉,光洁似雪,轩王忍不住吻了上去,怜惜,霸道。狂热。
云烟无动于衷,凛若寒霜。
轩王终于停了下来。身下的女人,如果能称之为女人的话,等于是木头加石块,或许还要加上一冰块,就那么冰冷的躺着,消融了自己的怒气,也平息了热情。
“这么三贞九烈的,是为了哪个?”轩王轻抬起云烟下颌:“你说,若本王强要了你,你会不会以死明志?或是杀了本王?”
云烟只是转过脸去。
轩王又搬了回来,轻轻覆上一吻:“先放过你……记住,你是我的女人。”
第二日,已是雪霁初晴。耀眼的太阳光灿的照在银白的雪地上,折射出金灿扎眼的白光。天气更寒冷了,人冻得乞乞缩缩,却有枝头小鸟不惧严寒吱吱喳喳欢叫着,为沉寂的雪世界平添几分生机。
萧将军一早便至院外恭候着,来请轩王用膳。轩王与云烟同起同出,相偕而行。云烟冷着脸色,轩王却是一副纵容宠溺的神情,又看似随意的为云烟拢了拢斗篷,两个人,倒颇似燕尔新婚,稍有不偕,妻子耍小脾气的情形。
宴席上,轩王亦是一派温和,从容谈笑着,有意的与云飞、亭之周旋寒暄。与昨晚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红箐一见他那副微笑的样子便觉一阵恶寒,萧家于他,或许还有用处吧,难得他大驾亲临,来敷衍着?
然而轩王今日温和得似过了头,宴后回府,萧将军等人刚送至仪门,轩王便命止住,说着,“本王虽为王爷,也是萧府之婿,您几位是长辈,以后一应的叩拜礼,尽皆免了。”
萧穆听了道:“虽如此,君臣有别,臣如何敢当?”
轩王微笑:“一家人,被那些繁文缛节一闹,倒显生分。”
萧穆还欲推辞,萧敬却一边呵呵笑言:“既王爷如此说,大哥何妨就应了,一家人拜来拜去,倒见外。”说着对轩王:“恭敬不如从命。王爷,您请。”
轩王,云烟并行,云飞、亭之却跟随着送了出来。
亭之闲闲笑言:“王爷,堂姐的性子,太过于刚烈,我这个做弟弟的,倒多着一份担心,怕她有什么不到之处,触犯了您呢?”
轩王含笑:“是么?本王看她倒颇温婉和顺。”
“温婉和顺?”亭之问,“您说堂姐?是够温婉和顺的,不过比起君妃娘娘来,似乎就差得多了。”
“何必相比呢?”
“这个嘛。”亭之嘻笑道:“总是盼着堂姐能多得您一分宠爱么!”
“担心你姐姐受委屈?”轩王戏笑:“放心吧,你姐厉害得很,她不欺负我就难得了,我不敢给她气受的。”
云飞亦淡笑:“您是王府之主,姐姐敢怎样?”
轩王含笑望着云烟,“本王是一府之主,你姐却是本王之主……你姐那脾气,说一不二的,本王简直头痛。”
说得几人笑起来。一路说说笑笑的送出萧府,在府前言笑道别,犹如寻常人家亲眷般,颇为融洽。
待一放下车帘,只剩了轩王、云烟二人,空气登时冷凝,一片沉寂。只听到轴辐车轮单调乏闷的“吱吱”声。
轩王似想打破这冰冷沉默,先道:“王府确也太闷了。若想家,隔些日子便再回来住几日。”
“谢王爷。”
轩王沉默一会儿:“你就是这么一副冰冷的样子对本王……倒真羡慕你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样子。富贵人家,真情见得太少了,从来只有权益,本王就从不晓得,什么叫做家庭之乐。”
听他的叹息口气,倒真是至诚有感而发。皇上的宠爱,只是假象,有名无实,母妃,又是一年里只重大节日、生辰见上那么几面,于他,亲情确是少得可怜吧。可不止是他,哪一个皇子皇女,不是如此孤单,要怪就只能怪他生于帝王家了。云烟心底竟泛出一丝柔软,不是同情可怜,是感叹无奈,各人有各人的无奈,任你再位高权重,也有那些渴盼而不可得的吧?
云烟不答,轩王目光却紧盯着,在云烟脸上逡巡,被他逼得不过,云烟转过头去,只得道:“各人有各人的无可奈何,谁能事事如意?”
“我有尽力。”轩王拉过云烟的手,抵在自己掌心,她的手干净柔滑,清凉中带着一丝温和,这样握着,给自己一种温暖安定的感觉,正如四年前,那两月朝夕侍于自己床前,精心伺换汤药的,握着自己的妙龄女子的一双手……自己看不到,但能感觉得到,那幽谷仙子般飘渺的,纯净善良的女子。正是她,平靖了自己因伤势垂重而生的狂怒愤恨、绝望焦灼,对母妃的无时无刻的牵念不安。他已濒于暴烈疯狂的边缘。她救了他。每日,为他悉心的诊脉,拣药,研药,煎药,那捣锤轻轻相碰的“噹噹”声,药汁沸腾的热气氤氲,她在房中来回忙碌的轻悄脚步声……她似乎无他事可做,只专心医他的病。感觉到她的关切,忙碌,那一碗小小的药汁端来,被她身上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山林野花的清香笼罩着,不知为何,他的心绪竟渐渐的平定下来。或许是可怜,或许是安慰,或许是鼓励,有时,她会静静的握着他的手,似想给他希望般,无声的告诉他会很快好起来,要尽快好起来……他的毒势已深,已濒临死亡边缘,他必须要有极强的求生意念,方能捡回一条命。那温暖的宽慰……
有时他都疑惑,素未平生的她,怎会对他如此关切?他活了过来。
犹如一场梦醒,他睁开眼,还是熟悉的王府,一切都依然如常,王府中人,并未觉到他们的王爷,凭空消失了两个月,他们是日日见的。恍惚中,他甚至怀疑,那到底是不是一场梦?手下反叛,奉命进香祈雨,途遇山贼,太子营救,大内侍卫前来救护,接二连三的杀招一幕幕历想来,清楚地告诉他,不是梦。
后来的记忆便是昏沉在床上了,一动不得动的连眼睛都睁不开,偶有清醒的片刻,晓得有她在身边,将一粒粒小小的丸药塞进自己嘴里。
是她救了他?一个女子,本事再大,也无法从天罗地网中将自己夺出来。他感觉到,暗地里有一张网,漫天里张了下来。
她是网中的一环。会再相逢么?他希冀着,四年来她杳无踪迹。他暗中四方的探寻,并一无所获。
可奇迹般的,烟妃……她成了他的烟妃,她以这种身份来到他身边。对于她,他从漠然,到怀疑,到肯定,他确认了,就是她!
她却不记得他了,竟然,丝毫不记得那段过往。他几次试探过,她不是有意隐瞒,不是欺骗,不是遗忘,她是真不记得了,就好像,从未发生过。奇怪的,自己一个昏昏沉沉的病者,都清清晰晰的记得,而她,自己的医者,竟全然忘却了。
他只觉得涩然,轻轻道:“云烟,你不要这么固执……你对我,太过于存了先入为主的成见了,从一入王府,你对我便是漠然,再到厌恶,如今,竟成了深恶痛绝了……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听他一片至诚的软语款款,云烟倒颇不解,做戏也用不着做出这种逼真的样子来,或许是万花丛中过历练出来的吧,晓得怎样俘获女人心?“没有,王爷,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误会。”
“没有?不说就算了。”轩王放开手,“我这样衷言款款,任是女人也该有点反应,没有同等回应至少该有丁点儿的反应,偏你就这样木木的?本王有时真觉得,你不过是徒有个女人的样子而已,你到底有没有一丝感情之类?”
由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口中说出责备另一个人无情的话来,多少有些可笑,云烟只是道:“王爷纡尊降贵,臣妾担待不起。”
“纡尊降贵?你心里理想夫婿是怎样,门当户对,像上官行?本王有加意,同你家人相处,并未以王爷身份自居!”
“王爷是指免了我父母叩拜请安?这对于您,便是天大的恩典了。不过,王爷该晓得,寻常人婿见了岳父,是要磕头的!当然这是指寻常人家,不适用于皇室。”云烟淡淡陈述事实:“君臣之礼不可废。王爷皇室贵胄,我高攀不起。”
“只是因为身份问题?”轩王笑了笑,避重就轻的调侃道:“这有何难?若顺了寻常人家,你便从了我,那下次再见萧将军,本王就行了人婿之礼,拜拜也无妨。”
院外杨柳枝桠上堆着棉朵般的积雪,一树树静静矗立着雪地中,静谧,清美。悠然居外并未清扫,依旧是银装素裹的一片,看去似与他处隔绝了一般,王府的唯一一处偏僻荒寒之地……似要与这份凄清绽出异样来,院中的两株梅花,满树开得正好,热热闹闹的含苞绽蕾,白得如云似雪,几与周遭一色,却又比雪色多了一份清绝的娇柔来,红的更盛似一团火,鲜艳的,直欲燃了起来,冷悠的清香幽幽的四袭漫布。
上官行缓步而来,进了院中,不觉便多留意两眼,笑赞:“好花!”
红箐正于阶前理着根丝绦结子,见了上官行不由得喜笑颜开,“行公子,伤势可完全好了!”
“好了……看你笑得这个样子,我是伤得有多沉重么?好像拣回一条命一样!”
“那自然。难道还轻?”红箐嘻嘻的,“看您刚刚款款走路的样子,奴婢还以为,您内伤还有多重,不过是勉强支撑着走走路散散心呢!”
“胡说八道!”上官行笑:“我何时走路款款了?”
“看着像啊!”红箐眼睛里绽着花,“不过说是那个样子,又没说您像女人?”停了停,转道:“小姐不在,一早随轩王进宫去了。”
“嗯,去宫里了?不过是寻常家宴,也该回来了,我等等。”说着便踱步进屋,“竹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