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陆雨并一众侍卫亦比平时多了几分凛然。
红箐偶尔拉开一隙车帘向外望望,终是“唉”的叹口气,复归于无声。这样的冰冷,真的是了无生趣呢!
眼前一条平缓幽径,山石欹斜错落,偶有早开的山樱株,山杏花于石畔招飐相迎,清香馥郁,马车缓缓而行间,山野的气息扑面而来,直欲人沉湎。
“出来!”轩王沉声怒喝。
冲壁前探而出的一爿巨石上,茂密的山樱株后盈盈立起一人,一袭俏丽的黑衣,高贵明灼,盈盈的杏眸欲波横流,花枝拂面,两相辉映间,当真人比花娇,烂漫醉人。
梦晴笑靥如花,居高临下的,“请王爷安!”
轩王只望着前面,看也不看她一眼。
梦晴轻盈飞身而下,落于轩王马前,“王爷,无缘无故的,我也不敢来打扰的,只是确是有事相商,可否略为移驾?”说着朝不远处的山坡示意。
轩王目光终于停驻于她面庞,“有事就说!”
“这件事,恐怕旁人听了不大好?”梦晴笑意悠悠。
轩王望了她一眼,目光闪烁着似轻蔑似冷酷,却也不再答言,带笼马向山坡行去。
梦晴一笑,随身而至。
轩王面无表情,坐于马背,“王爷。”梦晴望了一眼坡脚下不远处云烟车驾,似带着些微戏笑,“烟妃已是安然送还于您了,不知,您将如何发落柳家庄?”
“你是柳家庄什么人?”轩王冷冷的。
“不相干的人。”梦晴笑得满是戏谑。
“不相干的人?”轩王冷淡,“倒难得你不辞劳苦的一路追随至此。”
“什么也瞒不过王爷。”梦晴笑,“我只是存了一点好生之德……王爷,您该不会是想灭了柳家庄一干人等吧?”
“南风梦晴。”轩王冷笑,“黑姝?本王该灭的,是南风将军府上下人等,不是什么柳家庄!”
被他道出真情,梦晴也不惊诧意外,只是道:“王爷神通广大,这些小小伎俩自是瞒不过王爷慧眼,只是我同大哥闯下祸事,倒要累及父亲,实在不孝。”说着叹息了声,似大有悔意:“王爷可容我补救过错?”
眼见她从头至尾没半分诚意,全部是装出来的神态,轩王淡淡:“你想怎样补救?”
梦晴笑,问,“王爷容我如何补救?”
她笑得竟如此从容,无畏无惧,的确胆大包天,“不知,你若成了本王宠姬,南风漓会作何举动?”
“哦,王爷看上我了?”梦晴笑得花枝招飐,“这与我大哥又有何关系?承蒙王爷抬爱,小女子感激不尽!”
轩王捺住心中诧异,面上不露声色,“感激不尽?可是只是口中说说?”
“哪里会?”梦晴笑,“我是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你同云烟是何关系?”
“我们嘛。”梦晴抱臂而笑,“情同姐妹……不过王爷既然不在乎,我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说着故意溜了溜轩王面貌身资,“何况,同王爷一度良宵,我也不亏什么?不过呢,若王爷真有意,我们还是到前边林中去方好,在这里,未免落在云烟眼下,不太方便的……若王爷认为此地无碍,我也没异议的。”
轩王定定望着她,她是……真的不在乎。不由暗自倒吸一口冷气,云烟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上官行,南风梦晴,南风漓,还有那个无情?
见轩王不再兜揽,梦晴也不见失望,只笑说,“既然王爷不想,就算了。其实我来,是有一消息要奉告的?”
看轩王望着自己,停了一停,又笑道:“只是么,这消息可不是白来的,王爷若肯出一万两银子,我便说了……王爷但请放心,我要说的,绝对值这个价钱的。”
轩王略为犹疑,从袖中掏出万两银票甩了过去。
红箐于车缝中看得清楚,小声嘀咕,“梦晴小姐,又在敲诈呢!”
梦晴接银在手,笑吟吟走近轩王,轻附于轩王耳边,这在远处看来,两人姿势颇为暧昧,轻声道,“其实,我大哥对云烟,什么也没做的。”
说着旋身闪开,飞身离去,充满玩意的笑声中,几起几落间,已不见了人影。
暗蓝的夜空中,星子明亮闪烁。薄云轻笼的月色似覆了一层浅纱,淡悠悠的流辉弥漫倾洒,悠然居的庭院里,已开了些许早春而绽的蔷薇、玉荷……清新醉人的芬芳四溢,暖风轻拂,春日和煦的夜晚,格外的柔和、迷人。
一路的车马劳顿,半晚时分方回到了王府,沐浴更衣毕,云烟已是昏昏欲睡的没了半分力气。
竹玉有些担心的试了试云烟额头温度,“小姐,怎么了,脸色很不好呢?”
“没什么。”云烟疲惫不堪,“略歇歇便好了。”
红箐端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来,“想是略受了凉,小姐,趁热喝了!”
云烟接过喝了两口,只觉那种苦涩直从心底泛出来,再难以下咽,摆了摆手,“你们也都歇着吧。”
“要不……”竹玉心疼的迟疑着,“奴婢去回了轩王,就说小姐病了……”
“不必了。”云烟淡淡,“你们下去歇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踏出悠然居半步。”
清爽斋里,书房里桌案上公文折子已堆得高高的三、四叠,轩王一本本静静翻看着,红亮烛光映灼下,淸贵的面庞显得异常肃穆、静谧……看得久了,竟产出一种错觉,御书房里,九五至尊,案牍劳形……也不过如此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暖暖的香气,或许是瑞香吧,悠悠淡淡的,缓和了几许肃穆的气氛,房间里却并无什么花草,只窗棂前一盆纤弱的兰草,斜斜的、弱不经风的舒展着两、三枝叶,似连自身的重力也负荷不了,无力的搭附于架起的支托枝杈上,而枝头,却是两蕾一花初绽,娇丽的花瓣舒展着,那样的清灵、幽美,直叫人移不开眼去。看着看着,一枝变了两枝、三枝……几枝影影憧憧的重叠……
轩王终于抬起头看了云烟一眼,“怎么了?”
头有些微微的眩晕,轩王的身形,似也成了模糊的几个。
轩王已推开折文起身,踱了过来,覆身看着她,“累了?”
低沉暗哑的声音如此好听,那么的具诱惑力,不由得叫人沉迷,脑际瞬间似有闪电划过,云烟猛的一激灵,清醒过来,“没什么。王爷,您继续办公务。”
轩王见此笑了笑,“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务,你既累了,我们去歇息。”
云烟抬眼,眸光冷冷,定定望着他,“王爷,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你也屑于用?”
轩王只是俯身抱起她,径至寝室,轻轻放于床上,低言,“你说呢?”
那淡淡的不羁嘲弄的笑意,抑或竟是带着些许的淡淡忧伤,只是眼底那一抹认真,却是明晰无比的,云烟心倏的一沉,绝望不可抑制的蔓延开来。
他的手轻轻掠着她的面庞,那覆着药膜她不愿坦诚相见的假面,无力的挫败悲伤只是漫延,她不属于他。身下眼前的她,还未曾拥有,便行将失去,如滴水不进的冰封,她将自己封存的那样严密,从来不允许自己浸入一丝一毫,从来与自己就是互不相犯的泾渭分明。怀中的她,似只一凝神间,便会逃离,消逝不见,然而他还是说,“你是我的女人。”
她只是淡漠的冷笑,“我已失身于人,不配作王爷的女人。”
“你宁愿失身于人……”轩王眸色冷厉,怒气迭涌,几近陌生的望着冰冷的她,蓦然的,尘封的记忆便冲涌而来,额角上,她轻轻擦拭着汗珠,亦是吹气如兰的轻轻劝慰,“要快些好起来的,这世上,总有爱你的、牵挂你的人,你就忍心他们伤心……”他的确已近绝望,对他宠溺无比的父皇,竟是对他痛下杀手的真凶,十五年的欺蔽,种种的温情过往只是欺蔽,他想不到,父子情,居然薄如斯……如春风拂过温婉如兰的女子,与入了王府朝夕相处冷若冰霜的她,差了何止天渊之许?
淡淡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飘忽,“南风梦晴告诉本王,南风漓与你,并未发生……”
她似是不屑:“梦晴的话,王爷你也肯信。”
他想起了在他胁迫之下,南风梦晴情愿与他一度欢娱之说,是,情愿,心甘情愿,他依旧淡淡的,“本王不完全信。她若所言属实,就罢了,本王不再作追究。若欺罔。”他的眸色加了狠戾,“本王夷其九族……而你,依旧是本王的烟妃。”他暗哑低沉的嗓音满含着诱惑,“本王今晚便检视来看……那香对你怕是起不得多少效力,这等下作招数……还有更卑鄙的……”他的手轻拢着她后颈,仿佛只是不经意轻轻一按,她只觉后颈处一痛,接着手足酸软,浑身再无半分力气。锦玉腰带轻扯了开,他的吻轻柔的怜爱的覆来,有温言轻洒于耳畔,“本王说过,要你心甘情愿,只是,恐怕永远也等不至,只要……”
衣衫无声委地,暖香靡靡中,一室旖旎温柔……
中午的太阳几近耀眼,透过薄薄的软纱窗帘,亮灼的映在面上,云烟晃得眯起了眼,侧了身抬手遮挡,一动之下,浑身只觉酸痛。
“小姐,您醒了?”红箐说着,泪珠便一连串的滚落出来,忙转过身擦拭。
云烟似愣了愣,方兀自忆起昨晚,昨晚……唇角挂起凄冷的嘲弄,到底不过如此罢了。
“我没事。”似安慰二人一般,“当初既入了王府,就该想到有这一日。去药房煎碗避孕汤药来。”
云烟如此漠然,两个愕然之下,更添忧伤心疼,泪珠更是滚滚落下,没人比她两个更清楚晓得,小姐是多么渴望寻常人家的和乐融融。偶然间提起女儿情长来,小姐苦笑中总是难掩一丝涩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怕是没这等福分了,只盼着你两个能各得一个好夫君……我会为你们作主。”
可以为她们作主,自己却要任人摆布。
红箐抹了泪珠,哽咽着冲出门外,“我去取药来。”
药很快煎了来,端在手心里有灼热的烫,望着那淡棕的热气氤氲的汤药,云烟嘴角浮起一丝凄笑,真是莫大的讽刺。
有沉沉的脚步声响起,云烟依旧将药送至嘴边,“啪”的一声,药碗被一挥掷地,沉闷的“噹……”的声响,四分五裂,药汁泼洒于地面,碎片上残汁淋漓。
轩王阴冷着脸色,“不想要孩子?喝这种汤药岂不太费事……本王日后宠幸你的日子多着呢。不如永绝后患。”怒喝,“端来!”
近侍颤颤抖抖的端过一碗浓黑的药汁,奉于云烟面前。
冬阴汤,以麝灵、寒红花、雪苓十余种极寒草药制成,只消一剂,足以致女子终身不育。
“喝了它!”
云烟扭过头,“我不喝。”
“不是不想要本王的孩子么,本王成全你!”轩王捏起云烟下颌,径直端起药碗灌下来。
云烟脸色只是惨白,用力一挥手,药碗应声落地,同先前一盏,如开了两朵一浓一淡的黑棕狰狞的花,看去那样的触目碍眼。
轩王冷冷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还想同别的男人?要喝就喝这种,本王绝不拦你。不喝就乖乖的……以后别背着本王搞这种把戏!本王耐性有……限……”
说罢冷冷看了云烟一眼,不顾而去。
云烟于窗下盘膝静坐,缓缓调息,试着冲破体内那层阻力……良久,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白了脸色,终究也只是心底一声无声叹息,无功而果。
轩王封了她内力。
技道是颇为深厚又极刁钻难缠的,释解之人,必得内力精深,同时,又免不了一番亲密的接触……实在难找合适的人。若自己强行冲开,也不是不可,但是,若稍有不甚,便易落个元气大伤甚至伤残终身,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难行此招的。
红箐一边看着,满脸的担忧,“还不行?要不……我同竹玉试试?”
云烟轻摇头,“你们不行。”
“也真太过分!”红箐咬牙,气愤道:“就该让了无忧公子来!气气他也好!”
竹玉凝了神色,“小姐,轩王,他对您……好像存了几分真心?”
真心?或许有那么些许吧!只是,商君,或于柳清清,甚或是珑瑶,这多多少少滥情的真心纷施出去,到了自己这里,是要感激他雨露均沾的青睐么?
他终是害苦了自己,今后都要愧对于未来夫君。或者,还有可能再遇到挚爱的,相偕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么?
不由得只是黯然了神色,“我想歇歇,你们先出去。”
室外阳光明媚,春意融融,花花叶叶的更显鲜艳,绿意盎然,处处一派生机下,更映衬得红箐、竹玉二人无精打采,心绪低沉。红箐静坐于院外石头上望着溪水发呆,竹玉更是无聊赖的,随手攀折着柳枝,不经意抬头间,瞥见商君同了丫头菊晶远远的走了来。
任由她们主仆走近,竹玉两个木木然的全充视而不见。菊晶尖刻的声音如常的响起,“大胆丫头!见了我家娘娘不知见礼?”
此时见了她两个,于往时的厌恶至极中又加了份无聊透顶,连应付都懒得应付,实在再懒得理她们了。半晌,红箐冷冷不屑,“你们来了?你们来做什么!来见我家小姐?自觉我家小姐待见你们是怎么?想进去就进去啊,没人拦着你们。”干脆叫小姐教训她们一场,叫她们知道厉害,再也不敢无聊的寻衅打扰才好。望着擦身而过的两人,红箐只是冷笑,小姐也正是气没处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