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窗轶闻
从地形上说,济南市区呈浅碟形,南边是山脉地势高,北边是黄河地势也高。浅碟形于空气流通扩散极为不利。加之济南冬季多西南风,春秋季多东北风,而两大工业区偏巧建在市区西南、东北两个方向上,烟尘粉雾尽情向市区撒落。又加之当时国家规定黄河以南的建筑物一律不配取暖设备,每逢冬天,市区内四十万支小烟筒,三千多支大烟囱一齐发作,把个原本浑浑浊浊的天空,越发搞得乌烟瘴气。解决济南的空气污染需要经由几代人的顽强努力,但首要的、短期内可以看得见的目标,是要扳倒这四十万支小烟筒和三千多支大烟囱。
扳倒要靠集中供热,集中供热的希望在于发展热电事业。
热电至今对于济南的大多数干部群众还是一个相当生疏的词汇。这种生疏的一个突出的例证是,一九九〇年济南市成立热电公司时,组织部门扒遍了干部档案,竟然找不出一个热电公司经理的适当人选,终了只好向省电力局求援,请来了一位具有相当组织领导能力的热电专家。
孙光毅就是这样登上热电公司经理的宝座。作为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中央企业工作的高级工程师和省电力局生产技术处副处长,他对靠群众集资兴办的地方热电原本没有多少兴趣,到济南他每月的收入也要减少近二百元。但当电力局领导同志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思索了不过五分钟就爽然应承下来。夫人为此很不满意,问他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回家商量商量。孙光毅说:“人一辈子总得干成一点事业,济南的事业摆在那儿,有什么好犹豫的?”
但事业并不是好干的。摆在孙光毅面前的难题有两个;一方面四十万支小烟筒、三千多支大烟囱照样喷吐不止,一方面新建的几个热电厂连年赔本,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程度。扭亏为盈,孙光毅的办法灵验得很:热电热电,又供热又供电,改一季供气为四季经营,既增大了贡献又增加了收入。但要扳倒那么多小烟筒大烟囱就不那么简单了,那意味的是必须建设起几个新的、具有相当规模能力的热电厂,而那又意味的是大笔大笔的资金和投入——资金和投入,有时是比上刀山下火海还难的呀!
孙光毅和公司党委书记张栋臣反复揣量,决定把突破口放到投资省、见效快的黄台供热站工程上。
黄台供热站借的是黄台电厂的东风。黄台电厂地处市区东北,是济南市几个燃煤污染大户之一。该厂始建于五十年代初,原设计发电能力为一百万千瓦,由于资金短缺只搞到十八万千瓦。八一年电厂扩建,按照有关法规,需经所在地区环保部门批准同意才能上报立项。省、市环保部门提出,扩建可以,必须拿出原有的一个小机组向市区供热。道理十分显然:你扩建增大了空气污染,理应同时为治理空气污染作点贡献。协商几次不成,电厂直接找到市委书记那儿,说是耽误了我扩建发电,我就从电网里扣你济南市的供电量。那时电力紧张得很,市委书记一听那还了得,环保局想干什么!当即让办公室通知环保局,派人带上章到市委来!环保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匆匆赶去,人家把章一盖,拿着上报材料就走了。这件事让副市长刘振嵩知道了,打趣说:“看来以后你们环保局的章得别在裤腰带上,随时准备向外掏。”一次失败二次盯紧,加之环保意识提高,八七年黄台电厂再度扩建时,厂里终于接受了利用原有的三台机组帮助济南市建立黄台供热站的方案。按此方案,黄台供热站建成后,历山路以东的大批小烟囱和一百零一个单位,包括东北工业区的十几家空气排污大户的大烟囱,将被一次扳倒。
孙光毅面对的是,供热站已经筹建三年,由于资金等方面的原因,至今管道没有铺下一根,每年筹集的资金,刚够职工们发工资吃饭用的——这项市里的重点工程,市里一分钱不拨,全部靠集资和自筹资金。
贷款已不可能。热电公司前几年已贷款三个亿,人均二十万,银行恨不能变卖他们的资产。
集资困难重重。经济滑坡,企业多数苦挣苦扎,何况即是集起一二百万来也大事难成。
那就只有出售债券一条路。但出售债券必须经银行和信托公司批准,更重要的还不在人家批准批不准,在于面对前任留下的巨额贷款和债券高达百分之十四的利率,孙光毅有没有那样的胆量,踏上出售债券的路!孙光毅苦苦思索、掂量,他读了一本又一本有关书籍,算了一笔又一笔帐。一本外国人写的书上的一句话鼓起了他的勇气:一个企业家敢不敢负债,从根本上说,是对自己的企业有没有信心的表现。“难道我对济南的热电事业没有信心吗?”孙光毅这样问自己。回答是不言而喻的,发行债券的决心也随之变得不言而喻了。
六百万债券售出,黄台热电站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管线铺设全线打响。
管线要经过一些村子、单位,矛盾随即又发生了。某村先是提出,管线要经过村子就得给村子供气,接着又提出在地里打一根桩子要付一万元补偿费,八十根桩子八十万少一分不行,管道从空中经过还要格外再交一笔“遮荫费”。你批评他不支持重点工程,他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重点工程就得吃重点工程。你不答应他,他就找来一伙妇女躺在地上哭给你看、闹给你看。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林业局的一家苗圃,书记是省劳动模范,开始听说管道要从他们院子里经过,他态度不错,赔苗、占地、过墙几项补偿算了算总共两万八千元。双方都很满意,当即签了协议。可睡过一觉不知哪根神经起作用,翻了毛子,提出补偿不得少于九万元。热电公司一位副经理和供热站两位负责人去协商,人家睬也不睬。孙光毅只好找到市重点工程办公室求援。“重点办”主任陈玉璋亲自出马,对方才把价码降到六万。时间不容耽误,每耽误一天都要付利息,更重要的是孙光毅一开始就把工期定在半年完成,他要赶冬季供热的旺季,那不仅是社会效益问题,还关系到资金回收的问题!六万就六万!孙光毅咬咬牙应下了。重新签约,重新施工,管道过墙时,那位劳模书记忽然又提出墙拆得多了。拆得多了垒起来就是了;不行,说是还要增加一万元补偿费。这次施工的民工火了,硬是不予理睬。那位劳模书记立刻调动三十多名职工,与三十多名民工对起阵。双方剑拔弩张,惹得派出所和林业警察紧急集合、紧急出动。后来市里找了林业局,林业局一位局长出面,那位劳模书记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好一个“不周”!这一个“不周”占去了孙光毅计划的整整半年工期,使黄台供热站白白错过了一个黄金似的冬天!
好在孙光毅并不气馁,在公司干部大会上发出了昂扬的呼喊:“山越高越有爬头,路越远越有走头!同志们哪,困难越大越有干头!”
的确,四十万支小烟筒、三千多支大烟囱还在前面,孙光毅、张栋臣们的事业还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