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八一礼堂的建设资金,按照工程概算需要两千二百万,但军区拿五百万,总后拨二百万,省、市各支援二百五十万,只凑起了一千二百万。军区首长一开始就给我们定死了,不准突破一千二百万。我们搞施工的人都清楚,这么大一座现代化的礼堂,一千二百万无论如何也是建不起来的。但军区首长又明确指示不准再向地方伸手。那次研究抢建费,总共六十万,本来应该军区出,彭元栋同志提出两家抬,市里出四十万军区出二十万。这够照顾我们的,但我们还是不敢表态,那一千二百万中是拿不出这笔钱来的。谭永青同志见我们很难堪的样子,说:“算了吧,军区那二十万我们也拿了吧。”那次翟永浡、谭永青同志到工地视察,站在前厅,谭永青问我:“地面铺什么?”我说:“铺大理石。”谭永青说:“花岗石不是更好吗?”我说:“太贵,铺不起。”翟永浡问:“全部换上花岗石造价要增多少?”我说:“起码十五万。”翟永浡说:“这么好的礼堂不铺花岗石太可惜了!老赵你干吧,那十五万我给你补!”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工程造价,翟永浡要求凡是市里有的建筑材料,一律以最低价格供应。他还亲自主持召开八一礼堂建设材料订货会,把全省各地市的有关领导和厂家请来,要求把对八一礼堂工程的支持当作对济南工作的支持。
尽管如此,资金缺口还是很大。我们迫不得已,私下悄悄给省市的领导透露了几次。张瑞凤副省长回去后向赵志浩省长汇报了,赵省长亲自又批了三百万。济南市增拨一百五十万之外,又以特种工程的名义破例给我们免除了各种应交费用三百多万。省和济南市对建设新八一礼堂,可以说是竭尽了全力。而我们都清楚,拥有五百多万人口的济南市,从来就没有建过礼堂,连开机关干部大会都要借用别人的礼堂或者租用影剧院。什么叫军民情谊,什么叫“双拥共建”,看看八一立交桥和新八一礼堂的建设,就什么都清楚了。
高盛龙(济南第四建筑公司总工程师)
如是说——
还是一次陪同外地参观团考察燕子山居民小区时,谭庆琏跟我说:“老高,八一礼堂很快要上马了,这一次的质量要求更高,你得有个准备呵。”
以新八一礼堂的地位和省市领导的重视,工程质量要求高这是想象得到的。但使人震惊和出乎意料的是,工程一上来提出的口号就是要拿“鲁班奖”。鲁班奖是由中国建筑学会牵头的全国建筑工程质量最高奖,每年在成千上万项工程中评选出二十项。评选已连续举行三年,济南一直是个空白。尤其不久前,鲁班奖评选会议在济南召开,山东省和济南市,竟然全部被挤出圈外。这对省市建筑行业是一个巨大震动,争创鲁班奖无形中成了人们共同的心愿。
可按照贯例,鲁班奖评选不允许抢建项目参与角逐,新八一礼堂工程恰恰是抢建项目。
抢建不仅仅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也出于经济上的需要,工期延长,材料价格上涨,各种费用和贷款利息增加,会给投资造成巨大困难,这是我们承建单位无法左右的。“抢建工程是不是就一定创不了鲁班奖?”建管局何连生局长向我们提出这个问题。“不让我们四建干就算了,让我们四建干,目标就是鲁班奖。拿不下鲁班奖,我们四建这伙人全部下台!”高子美像那年争夺顺河商业街工程时一样,向局里明确表示了我们的态度。“好!就把鲁班奖做为这次工程的要求和目标!”何连生同志断然下了决心。但他不肯接受由我们承担全部任务的要求,而是组织起一个会战指挥部,由他亲自出任指挥,从全市三百多支建筑队伍中选出十七支最优秀的,按照他们各自的特长,分配他们去唱各自最拿手的好戏。这一招真好比是王母娘娘开蟠桃大会,一下子把天上地下的各路尊神大仙全集中到一块了。何连生同志提出的口号是:最强的队伍、最优的材料、最短的时间、最高的标准、最好的质量。国家优良工程只作为最低要求和起点,所有具体项目都必须超过。这是一个相当高难的目标,但这目标无形中给参加会战的干部职工,带来了激奋和昂扬。
礼堂的具体设计由总后勤部建筑设计院承担,技术交底时,四建一处年轻技术员崔安远做为乙方代表,面对军内外的老专家,一口气提出了二百零九条疑问;
为了给礼堂选配最好的花岗石料,七十多岁的市建材局老局长、重点办顾问孙潮海,亲自爬上市郊几十里外的山头查访验证;
为了选购质量最好的马赛克和大面砖,四建材料科长杨肇启、质量监督站工程师宋海义,跑了十几个城市,退货换货不下四五次;
为了保证二层前厅的软塑料底模金镜板安装效果,中建八局装饰公司经理方世明,亲自作过五十多次试验;
只因为出现了两个米粒的偏差,三建六十七岁的老师傅姬长明带着工人,把已经贴上墙的马赛克,用锤头全部砸下来,以至被人误以为是破坏,报告到保卫部门,闹出了一场笑话……
让我担任会战总工程师,最早是军区何哲明总工程师推荐的。那年军区体育馆是他负责设计,我负责施工的。这一次他代表建设单位,我代表承建单位,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但围绕二层看台的施工方案,我们产生了分歧意见。看台为悬挑式结构,上无梁下无柱,只靠三面墙壁支撑。从设计上说无可指责,但施工难度很大。何总主张混凝土浇筑按东西平行方向进行,理由是可以减轻因震动而引起的钢筋与水泥相脱离现象。我从六十年代初国棉四厂大车间建设的经验,和中国大剧院所采取的新工艺中得到启发,主张混凝土浇筑按看台高低不同自下而上进行。何总的方案比较稳妥,质量系数不是太高;我的方案比较大胆,施工要求极高,稍有疏忽就可能造成整个礼堂墙倒屋塌的结局。何总坚持何总的方案,我坚持我的方案,谁也不肯退让谁也说服不了谁。指挥部只好召开论证会,由赵聚堂副指挥拍板采用我的方案,同时吸取何总方案中的某些长处。何总对自己的方案遭到否决很不高兴,但施工时他多次到现场督促指导,成功后他第一个跑到我面前表示祝贺。
礼堂工程牵动着许许多多建筑职工家属子女的心。我老伴每天晚上都要到路边去等我回家——自女儿小娥去世后她一直都是这样。我回家没有准时间,她经常要等到夜里十一二点。每次把我等回家后,她又忙着端饭,忙着用温水给我擦洗断臂。端着、擦着,忍不住就打听起工地上的事。那次听说礼堂主体已经起来了,她带着三岁的孙子挤着公共汽车上了工地,上了礼堂的看台。最逗乐的还是孙子,他一边登登登地向上爬,一边大声嚷着:“奶奶!等我长大了,也跟爷爷一样盖大楼!”引得工人们放声大笑。老伴笑过却悄悄地抹起眼泪。我知道她准是又想起了“文革”时我受的那些磨难,想起了顺河商业街和我们最最心爱的女儿小娥。自从小娥离去,我把所有小娥的照片、衣物全部锁了起来,为的就是让她少勾起那些伤心事,可……
工程临近结束时,正赶上国家建设部监理司司长傅仁璋到济南检查工作,傅司长是工程质量检测权威,也是鲁班奖评委成员,何连生同志请他到新八一礼堂工地去看看,有没有入选鲁班奖的希望。傅司长一听是抢建工程立刻摇头,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也是不可想象的。在何连生同志再三请求下,傅司长只好答应到工地随便走走。但这一走,先是挑剔,继而是惊讶,最后是断然一声:“大有希望!”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不仅鲁班奖稳拿到手,八一礼堂工程还荣获了国家银奖——比鲁班奖还要权威的国家级大奖。
田爱习(济南军区文化部长)
如是说——
距离旧八一礼堂拆除的那一声炮响不足一年零十个月,新八一礼堂以轩然之貌出现在济南军民面前。那是原八一广场腹地,如龙如虹的八一立交桥在她身侧飘逸,济南大厦、海关钟楼退为背景,而面前,横贯东西的经十路日夜不息地奔腾着车的激流、都市的激流。远看,新八一礼堂犹如一方浑然崛立的巨石,稳稳地植根在泉城的土地上;走近而观,峭耸的乳白色花岗石外壁,高悬的八一军徽与军徽下的黄河、骏马,以及古朴而新颖、简炼而丰富的内部配置,构成了后现代主义独有的神姿异彩。一位诗人把八一礼堂比做凤凰涅槃,的确,如果说旧八一礼堂代表的是济南军区的过去,新八一礼堂则预示的是济南军区(也许不仅仅是济南军区)的未来。记住过去是我们的责任,走向未来则是我们义不容辞、前赴后继的使命所在。
八一礼堂最初面世的那几天,济南群众观者如云。那天军区首长陪同省和济南市的领导同志前来视察时,宋政委对我说:“礼堂建起来了,该让老首长、老同志和部队的同志来看看了。”看,自然不能只是参观,恰巧《开国大典》的电影片到了,我让文化工作站暂时不要向下发,先在礼堂集中放上几天。
第一场自然是老同志。旧八一礼堂他们留下的记忆最多,新八一礼堂也应当让他们最先留下记忆。军区的几十位老首长来了,军区和司政后几个干休所的老同志也都来了。预定七点半开演,通知入场的时间是七点,那半个小时是特意留出来作为参观用的。当老首长、老同志们伫立阶前,继而走进大厅,站在照得出人影的花岗石地面和包铜立柱前,或者攀援转梯登上二层看台,或者走进华光如金的休息厅,或者坐进舒适悠曼的自动式座椅,或者登上堪称第一流的自动舞台,他们流露出多少惊讶、赞叹和激动啊!这些穿草鞋、钻山沟,为了人民的解放和祖国的安宁出生入死、奋斗了几十年的老战士、老功臣,梦中何曾想到过军队能够建起这样“豪华时髦”的礼堂!何曾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亲身享受享受这种“豪华时髦”啊!
电影开演了,当电影上的毛泽东按动电钮升起共和国的第一面国旗,我看到许多老首长、老同志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电影结束,没有任何人暗示或提议,老首长、老同志们不约而同地全场起立,发出了一阵如雷如潮的掌声。
那掌声持续了不下五分钟,把我的眼睛也拍湿了。八一礼堂啊,记下这个时刻;记下在你身边发生的每一个时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