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汤泉行宫的第三日清晨,怀恩领着司礼监少监徐成泽至行宫请安。徐成泽年纪并不少于怀恩,但从未曾在御前服侍过,因此职务反而低于怀恩。在内使二十四衙门中,这却也不是奇怪之事,对于内使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皇帝的宠幸。
至于怀恩常常带着徐成泽在我面前,我自也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即希望提携之意。怀恩能在司礼监铺开人脉,而不受制于他的师傅李延吉,是我乐见其成之事。因而在可行的范围内,尽可能予他方便。
原来我与房选用了早膳,正缓坐着,待去散步消食。怀恩便递话进来,我只能让他入内。怀恩头戴乌纱官帽,身着红色云肩曳撒。腰间绦环带,悬挂着牙牌。牙牌上是一个新制的牌穗,象牙的管子,青绿线整齐而精巧地结了三层宝盖络子,下垂着八寸许的红线牌穗,用青绦系着牙牌。他踏着皁靴进来,步履虽缓也带着微风,那大红的牌穗便随着足风轻轻拂起,微微晃动起来。牌穗虽动而不乱,不一会儿便整齐如常。
怀恩请了安,见我盯着他的牙牌,不由微微一侧身,我道:“这络子底子扎实,不知怎样一双巧手才做得出这么漂亮的活计。”
怀恩微微躬身,笑着道:“回万岁的话,这是臣家里妹子打的,得万岁一句漂亮,是她修来的福气。臣替她谢恩!”
我轻轻“唔”了一声,怀恩又向房选请安,也是一样的恭谨。房选泰然受了,才亲和道:“郑先生也好。”
“臣本不敢此时来叨扰万岁与殿下,只是臣习惯了每日至养心殿请安,一日不见万岁与殿下,心头上就不安起来。忍了两日,今日方来。”怀恩勉着脸向房选解释道,神色尽是讨好。
房选却不以为意,反而待他很是尊重的语气道:“郑先生忠心耿耿,万岁常与我说起。”顿了顿才偏过头向我道:“万岁,少顷云修要来请脉,不如请郑先生陪你到院子里散散罢?”
我颔首,站起身来,怀恩忙上前一步扶住我的手,我道:“如此也好。”
汤泉行宫中亦有御苑,不过我当时念着将来兴许冬日来长住,便令人随着房选的喜好向着南方的样式整饬。皆奇木修竹,石桥流水,移步换景,乐趣无穷。虽小巧精致,却不落于繁缛逼仄的俗套。
原来想着偷得浮生几日闲,压着些事情也无妨,不过前后多劳累几日罢了,到底中间也有几日能松泛些。然而如今怀恩来了,便少不了问一问。
怀恩道:“这几日的奏折,都是内阁先生们拟了票拟到司礼监,臣斟酌着万岁先前的嘱托勾对。那些请安请封的就发下去了,待六科的大人们看过就放下去办。还有些等着万岁圣裁的,只能等万岁还驾之后再劳碌几日。”
我颔首道:“如此甚好,你也辛苦了。先生们也是。”
怀恩道:“能为万岁分忧,是臣等的荣幸。怎敢称辛苦?倒是万岁,难得几日出来松泛松泛,臣还能得圣上垂询,真是天大的福分。这天下黎民苍生若是知道万岁如此……”
我笑着挥手打断他,道:“得了得了,尽是这些话。”
怀恩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臣也不会说别的,还不是想着万岁每日里开开心心地么?”
闻此,我轻轻一叹,问道:“怀梁的事,朝中未曾有察觉吧?”
怀恩一愣,沉吟了一下方道:“万岁若是问吴先生调任南京的事,倒是没什么。左不过……六科和督察院的大人们眼里,在南京守备也好,镇守也好,都不过是养闲养老的挂名头职份。南京六部尚且如此,内使衙门又能如何呢?倒是臣有消息说,小宋先生私下抱怨了几句,终究没有本子上来。想来也成不了气候。”
我原来散步看景,闻言足下一顿,狐疑道:“宋晓庭又有什么话说?”
怀恩“嘿”地一笑,道:“不过说吴先生资历尚少,不过是因为在御前服侍了几日,就随意调任高品。毕竟镇守太监各地都有,但南京的却与臣等的师傅李先生比肩了……”
我听了也沉吟起来。当初也想过将原先南京正副守备太监中动一动,提一个起来。但终究还是因为怀梁,他本来不擅政事,南京守备太监之职份相当于司礼监掌印、秉笔之于京师。他所愿意的事,应该是留在宫廷中,焚香填词的风雅,而非奔波于俗事。他原先就已是御用监掌印,我不想给予他同级的职务,令人生贬谪之感。才任命他为南京镇守太监。
“你也以为朕的任命不妥?”
“不敢。只是臣私心想着,吴先生办差也是极好的。当日万岁遣吴先生使金陵房氏,哪一桩不是妥妥帖帖,万岁也称赞了的。为何不让吴先生任守备之职,也是称当。”
我笑笑,道:“你平素谨小慎微,此时却能为怀梁说话,朕心甚慰。只是怀梁他志不在此。况且,若他任了守备,将来他回京师,朕是让他在中官呢,还是去司礼监、御马监?”
怀恩忽然抬起头,眼里满是未经掩饰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