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中军三大营的将士方才扎营完毕,就收到了即刻启程的军令。
火把连绵,许多人脸上都被照出了亮红的光。空气中弥散着燃烧的油脂气味。天空中飘着小雪,朔风却将雪花吹得飞散回旋。跷瘠的土地上乌压压地立满了人,显得十分平整。
马儿打着响鸣,踌躇或是肃立。马边立着严装军士。最左是神机营,他们身穿对襟红罩甲,披玄色夜行斗篷,头戴明盔,盔顶黑缨红旗。中间是三千营,他们穿青。右边是五军营,穿青绿。
我摘下了风帽,得以让所有人看清我的面容。
之前,所有人都被告知只带战马两匹、两日干粮、各自武器,因此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十分轻装。我身后的锦衣卫,则是全副甲胄,金光凌厉。
“诸位将士恭听圣谕!”
我眸色沉沉,尽量放大自己的声音又不失却威严:“诸位将士,我们深入朔漠已经半月余。成败在今夜一举。此番,朕是你们的将军。”我顿了顿,继而道:“朕必不会躲在你们身后。此去,找回大乾的尊严,为让蒙古人为战死胪朐河的十万兄弟血债血偿。朕要让瓦剌人明白——犯我天朝,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虽远必诛!——虽远必诛!——”
角声满天,塞上燕脂凝夜紫。枞金伐鼓马蹄踏破,极目处,旌旗逶迤如龙蛇。
塞外的夜色与风雪中,我同所有人一样骑马。寒风灌入我的风帽里,饶是围着狐皮护颈,亦是未曾体会过的深重寒意。
行军间歇,徐澄纵马到我身边,他的脸亦因为寒气而变了颜色。
颠簸之中,呵气成冰:“棠棠,你受得住吗?”
我因为感到极冷而不愿意多语:“少时赛马,你不曾赢过我。”
徐澄像是想到些什么,面色有一瞬的松动,继而道:“将士们一日一夜不曾合眼,眼下也不能休息,我们需得在天凉之前到达忽兰忽失温,然后,杀尽瓦剌人。”
我不住点头,只疾问道:“五军营的步兵,都有马么?”
“有,但是他们只有一匹。其他两营都有两匹换乘。”徐澄答道。
“那可能支持到忽兰忽失温?”
“只能勉力而行。”徐澄道。
我颔首,知道也只能如此。五十里一歇的行军速度,又是这样的天寒地冻,若说人尚能支持,马儿却可能随时劳累致死。若是两匹换乘还可,五军营本来是以步兵居多,能够配齐一人一匹战马已属不易。
徐澄与我还罢了,令人惊讶的是陆云修。他平素闲散,即便是行军也喜与我一同坐车,未想他主动请与我们一同去忽兰忽失温,并且亦是乘马疾行,毫不见疲色。
虽是寒气肆虐,陆云修亦是一袭青色道衣,也不过加了一条白狐皮护颈,头上戴了帽。他与徐澄分骑在我左右,长时行军难免无趣,徐澄仿佛要增添一些乐趣似地问陆云修道:“陆大人当真是仙人不饶霜?这般不惧冷。”
陆云修笑得肆意:“徐少将若是想要了,贫道来日也予你金丹助益便可。”
说罢,他看了我一眼道:“万岁是女子,不能用。”
我与徐澄相顾而视,未能知觉。偏偏此时行军速度并非全速,我半晌才明白陆云修话中之意,便以金鞭加其马,云修的马忽然飞奔而向前数十丈去了。
这轻松的时光十分短暂。
很快,我与徐澄皆沉下面色,两边雪原山脉愈多,伏在夜色中,如同一只只将苏醒的困兽。不知将在何方,便可如那日大军遭袭一般冲下一队严整的骑兵来。
因此我们显得都很警觉。
这半月来,我也渐渐知道陆云修的敏锐与神思,便常常地观察于他。他却显得十分悠然自得,甚至经常与胯下骏马交谈说话。
我们奔出大营二百余里,终于来到一处。
陆云修停下了,徐澄停下了,我也停下。
整个大军的速度都放缓了。
我们的眼前,是一个沉沉的山坡。我们的两边,是两个近乎相同的山坡。此处三面环山,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正张开血盆大口。我仿佛已经看到雪原之后,那些血色的,等待将我们屠戮殆尽的眸子。
此处三面环山,皆可任骑兵俯冲而下。
这里是决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