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过身去,略整饬袍服,将要推开门去。却听身后他道:“万岁,如果你一意孤行,将在殿下面前如何周全自适?”
暮然回首,他仍旧身姿笔直地跪在房中,室内幽暗,他的面目晦暝莫辩,却依旧聊聊可见脸上泪光。
“他是我的丈夫,你是我的家人。”
他这才慢慢侧过脸来,似乎对我微笑了一下。
我听到他说:“臣虽惶恐,希望万岁铭记今日之语。若果然如此,臣亦无憾。”
次日,中旨命怀梁领都知监掌印之职。而宫中人人皆知吴怀梁曾是御前最受宠幸的中官内使,故而原本尚显冷清的都知监一跃成为司礼监、御马监、御用监之后最炙手可热的内监。
然而我的思量却是,他虽不在中官,我却能够每天看见他。他说我只是依恋他,然而如今我却不要他服侍,我只要每天能够看见他好好的,如往常一样有人服侍他,有人奉承他,而不要再过不如意的日子,就已经足够。所以说古代帝王常有人纵容宦官祸国、霍乱朝纲,现在想来却是无可奈何之事。在朝廷博弈之中,皇帝能够选择与信任的人很少。而像怀梁这样的人,成为内使本来就是不幸。因有从小陪伴的情谊,皇帝和内使的特殊情感,似乎并不能避免。
而房选,也似乎并未如我所想的那样,作出一些特别的反映。近来或是因为他自觉对我不起,许多事都是百依百顺,对于我给予怀梁官职,安排留在京中这样的事,他似乎并未留意。
此外,这几日房选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更加无暇顾及宫内之事。怀梁回宫两三日间,朝上事令人应接不暇。先前武骧卫那位被判流两千里的同知刘河突然翻供,说他那日之所以当职醉酒,是因为腾骧卫指挥使张大同故意同饮灌酒,张大同既比他官高一级,又是他同乡,无法拒绝,只能顺从。事后王府起火,刘河自然畏惧,然而张大同却告诉他无需担忧,事已至此,他们自然会保他无恙。然而最后却是他一人流放两千里,别人具只革职而已。
既然他翻供,房选自然要问他为何当日假供,刘河道是因为审讯之时在锦衣卫诏狱,有锦衣卫大人给他状纸,告诉他如何供述。这下将主审的锦衣卫也拉下了水,房选自然大怒,命大理寺重审此案,刑部、督察院协理,正式批为朝事。后来人们才知道,张大同也只是一个小喽喽而已,他直接受命于自己的上峰——司礼监谢宛正,那谢宛正即是司礼监分管御马监事务的秉笔太监,而他又是李延吉的得意门生。然而巧合的是,锦衣卫那边咬出来的人也直指司礼监最上座。
这事本来可以做的更粗糙些,因是陆云修的手笔,却环环相扣合情合理,让朝中风向为之一变。本来已失宠的司礼监掌印李延吉彻底失势,不久,他即被勒令致仕。在朝中,被勒令致仕是比革职更重的处罚,于内臣也是一样。而且,此事从头至尾都是天王处置,皇帝甚至并未出面,已足可见圣意。重阳节后,李延吉行江南。
九月九日,皇帝夫妇登西苑兔儿山。
比起曾见过的高广辽阔,兔儿山不过是一个土坡而已,然而在京城中却是历来帝后举行重阳登高活动的重要场所。原来选在煤山,可是煤山只能望见紫禁城,除非目力极佳的人,难以穿过重重叠叠的红墙琉璃去看那京城风物,所以房选觉得并不如意。而本来重阳登高对于皇室来说,只是一个固定的形式,高低并不足可道。才将最终的地点确定在了矮小的兔儿山。
重阳日,天朗气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