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兔儿山位于西苑南海附近,于金代时始“叠石为山”,因是纯粹人工制造,并不十分宏伟。至元代时,因兴建南苑、北苑,西苑的作用渐渐没落,兔儿山也不曾受到极大的重视。到了我朝,父亲注意养民生息,对于前代皇家苑囿疏于休整,真正能看的不过是西苑,才常于重阳日驾幸兔儿山。
各色龙爪菊盆栽从山脚沿着台阶而上,铺陈华丽典雅。不过走了百余台阶,就登至山顶。此时相随臣工、内臣、内人们齐贺万岁。于是我便命房选照规矩将早已准备好的茱萸分送给臣工和内臣们。宫人们选好的茱萸艾子红殷殷的,束成轻便的小束,很是可爱。臣工依次领赐谢恩,陆云修也分到一束,他一袭白袍,将茱萸插在臂上,艳丽而雅致。趁着房选不备时,他从身后将几株茱萸插在房选翼善冠帽翅边。那厢房选还在同我说话,却察觉到了,摸了摸头,而不曾拔下来,只看着云修无奈地笑笑,并无分好责怪之意。
“万岁让殿下遍赏臣工茱萸,怎么就忘了殿下本人呢?”云修笑问我。
我摆首,道:“他那样庄重的人,就是有了,谁与他簪戴?”
房选听了,也很是感叹,望云修道:“万岁说的是,你不日就将回师门去,你离开后我身边再无可称兄弟之人。恐怕明年重阳日,就再无为我插戴茱萸之人了。”
听房选这样道,我心里满是惊异,虽然知道他二人私交好,却并未想到房选竟然已将云修当做兄弟,而且还是帝京独一。然而云修却并不讶异,“殿下何必伤怀,天下谁人不识君。再者,殿下还有万岁。”
房选替云修整了整袍领,笑道:“万岁是君上,是妻主。如何同你相较?若是再说旁人……相识满天下,知己又几人?多得是朋友,却少有浩浩如云修者。”
我忙过去站在他们两中间,似乎尽力分开他们一般,对房选道:“好呀,我不能同他相较……”
房选笑着将我扯到一边,轻轻道:“万岁端着些,别让臣工看了笑话。”
此时云修略侧了身,掩面而笑。三人相对许久,究竟默默无语,气氛慢慢冷却下来。确实,我们都知云修不日即将离开,不论对于房选,还是对于我来说,都难免心生不舍。
半晌,房选忽然开口吟道:“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作断蓬飞。”
我虽不太懂格律,却依旧觉得是好诗,然而云修听了却仍旧缄默,脸上甚至露出微微的忧虑来,我盯着他看了半晌,他才道:“殿下此诗格调虽高远,却是圣人悲音,恐怕……难以持久。”
遂不免忧心忡忡地目光于房选、云修二人之间逡巡。谁料房选却落拓振袖,笑着道:“不过应景之作罢了,我作这诗,是央万岁赏酒喝,你们难道不曾觉察?”
我们这才笑了,命左右进菊花酒,我看着他二人对饮。少时,怀恩也来敬酒祝祷,近来许是因为怀梁回转之事,他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我见了他,想起一事,向房选、云修笑道:“云修,你方才不喜欢始政的诗,这儿有个好的,让怀恩作一首应景的给你听罢。”
云修饶有兴致地望了望怀恩,只见怀恩诚惶诚恐进退不得,他道:“万岁真是折煞臣了,殿下都已作了诗,臣再作,不是班门弄斧么?”外人都觉得房选才名之高,当是样样精通才是。其实,他的画、琴固可称绝天下,然而旁的东西比如书法、诗词,就只能当做一件待客的衣裳,平素束之高阁,见人时拿出来穿上也不至于失却体面。然而,他的身份地位却决定了无论写什么、作什么,都多的是人奉承。所以他极少当众作诗,写字还多些。
听怀恩如此自谦,房选向他笑道:“郑先生不必推辞,你是当年内书院学生中文墨第一的人才,万岁总是称赞你的笔墨。不过是应制之作,又有何难?”
怀恩听了,又斟酌良久,才开口道:“那臣就献丑了。”
少瞬,怀恩吟道:“黄花宜泛酒,青岳好登高。稽首明廷内,心为天下劳。”
怀恩是惯会奉承迎合之人,这诗作得斧凿痕甚重,又有明显的阿谀之意,却是让人挑不出错的。而且格律又刻板,让人觉得远在房选诗作水平之下。
我笑着摇摇头,命人赏赐怀恩。继而问云修道:“今日登高,又行将离别,恐怕你也有许多感喟之语吧?云修,我还从未听你作诗呢……”
陆云修笑笑,转身向山外空旷之处,只见天地旷远杳然,平平令人心生快慰之意。
秋风高爽之中,云修随口吟道:“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