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去的,云修想临行见见他,说他很有趣。”房选随口答道。
我刚想说些什么,却猛然一醒,惊叫了一声:“房选!”原来,他趁我不备,将我头上鬏髻卸去了,我还满心以为他为我撩头发。谁料他竟然做这事。
“我很喜欢昭和青丝铺散的样子。”
我的惊讶与微怒并未破坏他的兴致,房选抚摸着我的发梢,和蔼地说道。他垂下眼睛微笑的样子很柔软,西斜的日光泼在他淡紫色的眼睑上,睫毛绒绒地垂着,看上去很密实。房选素来气质近乎冰雪,然而有些时候却又可以暖如东阳。
我被他这副样子迷住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他抬起手,解开了我颔下立领的一个领扣。
“我也喜欢昭和散开衣领的样子。”
见他笑的和雅,我如梦初醒,才恼怒起来,因为衣领并未大敞,所以也不急着合拢,而是张开手臂去揉他的眼睛。
忽然,唇角一重,只见房选施然收回手,又迅速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也喜欢昭和口脂的凌乱的样子。”
我被他握住双手,半跪着无法,只微微侧着脸,嗔怪道:“你再这样不正经,我真的要生气了。”
良久,他才一只手放开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枚铜镜,支在我面前,笑道:“昭和,你不知自己此时有多美。”
我侧过脸,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头青丝如瀑,铺散在两肩,还有一缕刘海挂在眉梢。樱桃红的口脂被拭去了一块,在唇角边晕染开来,如同一场肆意欢宴后美人残妆。而立领半解,露出一片雪白脖颈,和细扁的金链子。
这种美浮浪而惊艳。
原来房选欣赏的是这种类型,歌坊酒肆他应当是见得很多了,难怪之前我庄重羞怯的样子难令他起兴致。然而,这幅样子在我自小所受的教育看来,虽然惊悚,却也不是毫无乐趣。
我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从前母亲不是告诉我要如何取悦自己的丈夫么?
勾唇一笑,遂向房选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玩儿,你等着,今夜朕来找你。”
言罢,在房选一片惊诧之色中猛然放开他的手,赤脚落地,施然向外走去。
我走到梢间,清荷正在黄花梨大柜旁立着,见我赤脚走出来,忙叉手一礼,另取了弓鞋套在我脚上,我也未着袜,指了指自己面容。清荷会意,忙替我收拾了一下,松松挽了个抛家髻,又插了一朵蓝紫的龙爪菊作装饰,斜在鬓边。我身上本穿着月牙白织金镂月的立领短袄,下衬一条胭脂红马面,她知道我见日色渐晚,不愿意再多加打扮,这幅样子,是不会再出去的。
收拾停当,清荷即道:“到晚膳的时候了,万岁想摆在哪里?”
我就着她的手站起来,道:“今日天儿还不冷,摆在院子里吧。”
清荷应了,笑了一句:“前日谢家得了一架半人高的水晶灯,却是叫搁在外头的,殿下见了说安置在东庭。眼下傍晚时分,暮色渐合之时,映着那灯颇有意趣。”
我颔首道:“那极好,便摆在东庭吧。”
她又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只见褶裙玲珑摆极有分寸地晃着,消失在帘栊之后。我偏着头想了想,却见韦尚宫打帘子进来,忙端正了身子,与她颔首为礼:“阿姆来了?”
韦尚宫亦是颔首,微微一福道:“万岁圣安。”
我让她起来说话,她便大套与我谈起宫中事来,我们携着手向外走去。檐下画眉叽叽喳喳,桂花香又洒满了整个宫掖。东庭,一座明亮的水晶灯极其醒目。那整块的水晶作成山峦模样,山腰上庭轩游人,各尽姿态,栩栩如生。
我们身后,尚衣监的内使们鱼贯而入,寻房选去了。
宫人在廊下笑闹,见我们走近了才端起来和气地说着俏皮话。
“阿姆,朕有时候想,宫里要时时这样太平,该有多好。”
“无论什么时候,这宫里看起来总是这么喧喧嚷嚷。纵有些人事龃龉,也不过是一点子浪花的事儿,比起前朝还是颇为宁静的。万岁治下,尤是如此。万岁想看太平,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将来皇子皇女陆续出生,这宫里啊,就更舒泰了。”
我哑然而笑,向韦尚宫摇头,只叹道:“阿姆啊你……”
韦尚宫捂着嘴笑,道:“妾身近来想起当初,万岁为着子嗣的事儿抱着妾身哭,妾身想起来呀……这心里还是一抽一抽的疼,现在呢?只有享不完的福,没有吃不尽的苦。”
我们说着话,尚膳的内使们顶着铮亮的盘子盖子从游廊里出来了,身后叠声传掌,是叠两声,我暮然回首,房选一袭水色道袍,迎风立在廊下。他眉目舒朗沉凉,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偏着头和韦尚宫笑,道:“你看,深沉端雅的天王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