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嗖的一声,金色的箭几乎擦着我的头顶飞过。我周围陷入一片静默,许多人仰着头顺着金光的取向向远处望去。火光中,女子的衣袖拂过天宇,一道亮丽的红。她的动作仿若定格一般,红袖广招,露出柔美的腰线,她仰起头颅,雪白的面庞,一头青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唯美的弧线。然后,她仰面向下跌落。轻如落红,散了满地。
精彩的表演就此结束。
我蹙眉,回身望去,怀梁正慢慢放下手中弓箭。
下一瞬,他的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柄寒冷的剑刃,徐澄高居马上,用剑指着他,大声问道:“大胆阉竖!怎可妄动王箭!你不曾见到万岁在这里吗!为何还要放箭!”
怀梁一言不发,然而姿态却是令人惊叹的高贵与持重。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只有名将才会有的沉稳气质。我实在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养心殿那个兜转于香药妆台的年轻宦官联系在一起。在所有人退却的时候,在我作出最坏打算的时候,怀梁用挂在御驾之侧的王箭,五丈之外,精准射杀。
在这样的时刻,搭弓射箭,只在一击,这需要怎样的坚韧与沉稳。怀梁沉默地望着我,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刚强,换上了类似劫后余生一般的安慰与喜悦。他在告诉我,那个时候,他只能拼尽一切去保护我,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如果不是最危险的时刻,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多么强大。
我摇摇头,制止徐澄:“权宜之策,你不要怪他。”
徐澄悻然收回佩剑,嗫嚅了几声,我听到他说:“你为什么拉住我,我可以去斩了那疯女子。”
我回首望向怀梁,他垂下双眸,躬身退后,隐没到我身后的阴影里。我也重新组坐回车中,眼眶猛然酸涩。
今夜,我经历了至亲的背叛,死亡的威胁,却有无数人捍卫我,平素柔弱的男人,也可以为我挺身而出……如果说那被称为蔷儿的女子,只是依靠匹夫之勇想要在百万军中直取天子首级,那么怀梁就是真正拥有“大勇”之人。在最危险的时刻,他冷静,超然,毅力无穷。怀梁原来可以永远不必让我知道,他的射艺是如此完美,这必然是拜李延吉所赐。可是在今夜,他选择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他践行了自己对我的承诺。
我曾经轻视过他对我的爱,曾经怀疑过他的真诚,曾经无数次伤害过他。但他仍然在今夜此刻,爆发出无穷的勇气与信念,放弃一切坚持与底线,只为护我周全。
并且,永远不计得失。
大戏已经落幕,天空一团浓雾,如同化不开的墨色。御驾转动车轮,终于慢慢地度过了瓮城。人们来不及清洗地上的血污,御驾车轮上的尘土混着新鲜的血液,轱轱向前而去。人们拖动着新鲜的尸首,兵刃被拖动着划在地面上刺耳的尖锐声,空气里弥散着铁锈一般的鲜血气味。
我没有去问身边的人,房选的结果。我也没有看见陆云修。
御驾长驱直入皇城,宫城。三门洞开,宫门夜启。将领们无不惊叹着这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靖宁四年定都顺天府始,皇城坐落,禁宫夜肃,宫门从未在晚间开启过。即便是宣大荆辽的紧急军情,也不过是一封急件从宫门的门缝中塞入,守门太监依序转呈九天。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天亮之后开启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