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天王殿下的病情。陆大人是主治天王病体之人,他请脉良久,又贴身侍奉汤药。如果殿下真的不能行敦伦之礼,陆大人又怎会毫无知觉?”
我心意一敛,道:“陆云修在江南时就与始政结识,后因救治得力才得以侍奉宫中。他是房选麾下之人,若朕实心去问,又问得出什么呢?”
“万岁,陆大人是天王麾下不错。可万岁是皇帝,若真问到了他还能有所欺瞒不成?万岁并无内宠,内外只殿下一人,若真如我二人揣测那般,便是关系到家国天下的大事,陆大人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再不瞒万岁,陆大人进宫那日始,宫中都觉得万岁终会纳他侍奉,而不只是殿下的医官。如此,他所能得到的,与殿下不就生了冲突么?他怎会不将殿下之事和盘托出呢?”韦尚宫循循善诱。
我哑然半晌,才道:“阿姆今日不提,朕竟不知宫内如此想法。”
听我模棱两可的回答,韦尚宫不禁急道:“那万岁又是怎么打算?”
我重重一叹,才道:“先前朕不愿意令自己相信此事。如今既和阿姆说开了,也不怕了。当务之急,当然与云修谈一谈,朕想知道始政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若果真是不幸……朕还年轻,尚有时间可等他。至于陆云修,他是心有所属的。而我与始政之间,也插不进第三个人来。既然宫中有这样的传言,日后朕小心行事便可。”
我斜身坐在暖炕上,韦尚宫矮了身子细细理着我身下迤逦的裙襕。半晌,她才柔声道:“既如此,万岁自己有了计较,妾也不多言了。只望万岁与殿下伉俪情深,最要紧的,是万岁活的愉快,少些忧愁。这才是先帝与先皇后最大的期盼。”
我颔首,道:“谢谢阿姆,朕明白了。”
韦尚宫是父母亲留给我为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长辈。但她仍然想错一件事,我生活的愉快并不是父母亲所第一考虑的事,若在寻常百姓家,自然是如此。可他们居于中宫二十余载,自然知道一旦踏上九重御台,人间****,都是幻影。
自是日,我将心中忧虑与她一举道破,胸中郁闷却冲淡了许多。连先前张司饰一事,亦觉得处理诸多不善,命人宽慰她的家人。
而尚服局司饰司短了一名司饰内人,尚服内人陆氏举荐长久在御前服侍的卫典饰担任司饰内人一职,我身边的清荷遂升了典饰。对于常年近身侍奉的人,原先都本着一视同仁的看法。清莲比清荷虽稳重不足,也无清荷在司饰司可观的技艺,而一味地在尚宫局挂着掌言的职分,每令韦尚宫照拂之,反生不美。遂也将之调至尚服局,清莲又喜衣服首饰之事,便令她领了典衣,跟着原先的典衣徐氏好生学习。徐典衣亦因资历晋司衣。
皆大欢喜。
清莲做了典衣之后,央我免了她三分之一的御前当值之事,埋首到库里找衣服。我向为公主时,宫里少女主子,每个节令的衣裳都是尚功、尚服、御用、尚衣上的内人、内使们尽力讨好,从不曾穿两次的衣裳。清莲找了向前许多珍贵奇巧的衣裳,或改配,或拆做,倒是忙得不亦乐乎。只是宫中规矩甚严,常与香药、脂粉打交道的清荷不能化妆熏香,而常与衣裳、首饰打交道的清莲每每中规中矩地穿着各品内人应服的古板宫装。也是可叹的事。
至于服侍房选的人,除却徐司饰有时仍为他做引导术之外,西殿就少有内人出入了。
而我与陆云修的深谈,自然如我所料一般,并问不出什么。然而陆云修却对我说了这样的话:“殿下的身体,眼下虽然见着好,却并非一朝一夕、一月一季的事。但是我在一日,必然竭尽所能。”
听陆云修如是说,又何必再有问。
反观我与房选,虽不及当日亲近,但双方都更为冷静自持。朝堂政事上,亦配合默契。偶尔偷闲,一同焚香点茶,或是平宣控笔,对弈弹琴,清静如山中隐士。
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心有所知地想要将全部事掩去,静待大雪化后更加明媚苍翠的景色。然而,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却将后宫已为余烬火星的隐秘,化作一把大火,直烧到了前朝。
这是昭和元年的秋天。